夜色渐深,月羲吹熄了烛火,却没有入睡。她换上一身利落的夜行衣,如同融入了阴影,悄无声息地再次离开了神祠。
她穿行在寂静的坊市之间,最终停留在一条靠近西市、鱼龙混杂的暗巷深处。那里有一家不起眼的铁匠铺,深夜依旧传来隐约的、有规律的敲击声。
这是她手中最后,也最危险的一张牌——一群被朝廷通缉、隐匿身份多年的前朝遗孤与亡命徒。他们擅长刺杀、追踪、制造混乱,是真正的暗刃。
铁匠铺的老掌柜,一个脸上带着烧伤疤痕的枯瘦老者,看到月羲,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默默递过来一张纸条。
月羲就着铺子里微弱的炉火展开,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记录了康王世子萧玦几处秘密别院的地址,以及他暗中调动的一些、不属于明面编制的人手动向。显然,这位世子殿下,并不甘心只等待朝堂博弈,想要做些更“直接”的事情。
“告诉他们,做好准备。”月羲将纸条在炉火中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声音低沉而清晰,“目标,康王世子名下所有暗桩。时机,待我号令。”
老掌柜沉默地点了点头,继续捶打着手中的铁器,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月羲转身,融入夜色。她知道,动用这股力量风险极大,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但事到如今,她已没有退路。她必须在澹台烬归来之前,尽可能地剪除那些可能从暗处袭来的毒箭,为他清扫出一条相对安全的通道。
回到神祠时,天际已泛起了鱼肚白。
月羲褪下夜行衣,换上平日那身素净的雪青衣袍,将墨发用那枚木簪一丝不苟地绾好。镜中的女子,容颜依旧清丽绝伦,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冷冽。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泥土和花草的气息。
远方,似乎有隐约的号角声传来,穿透了黎明的寂静。
凯旋的队伍,快要到了。
月羲缓缓握紧了窗棂,指节微微泛白。
风暴将至。
悠长沉重的号角声,终于清晰地穿透了王城的晨雾,由远及近,如同巨兽苏醒的呼吸。城楼之上,守军肃立,旌旗在微风中缓缓招展。朱雀大街两侧,早已被王城卫队清出宽阔的通道,黑压压的百姓挤在警戒线外,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与以往任何一次凯旋仪式都不同,今日的王城,弥漫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氛围。有对英雄的好奇与崇敬,有对权力更迭的隐隐期待,更有一种深植于骨髓的、对未知变数的恐惧与不安。
月羲没有出现在人群中。她依旧站在神祠后院的阁楼上,这里地势颇高,可以遥遥望见朱雀大街的入口。她穿着一身崭新的雪青色素罗长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梅纹,清雅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墨发间,唯有那枚木簪,古朴依旧。
她的目光平静地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喧嚣的人潮,落在了那支即将入城的队伍最前方。
* * * *
蹄声如雷,由远及近,踏碎了王城清晨的宁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迎风猎猎的玄色大纛,旗面上以暗金丝线绣着一个苍劲有力的“烬”字。旗帜之下,一人一马,缓缓行来。
澹台烬。
他未着华丽甲胄,只穿了一身墨色暗纹劲装,外罩同色披风,身形挺拔如松。相较于半年前离开时的清瘦苍白,此刻的他,肤色因北境风霜染上些许粗粝,轮廓更加硬朗分明,下颌线绷得极紧。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平静无波,只是淡淡扫过前方巍峨的城门,以及城楼上那些模糊的人影,无喜无悲。
没有志得意满,没有胜利者的骄矜,只有一种历经尸山血海、手握重权后沉淀下来的、令人心悸的冰冷与威压。
在他身后,是两百名沉默的狼骑。他们依旧穿着北境带来的、沾染着风霜与血污的皮甲,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百战余生的悍戾煞气,与王城精致浮华的环境格格不入,如同一群闯入温室的猛兽。
再之后,才是景国朝廷派出的、象征性的仪仗队伍以及部分北境归附部族派来的使者,捧着降表与贡品。
整个队伍,安静得可怕。只有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清脆声响,以及甲胄兵刃偶尔碰撞发出的冰冷铿锵,形成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碾压过漫长的朱雀大街。
道路两旁的百姓,在这股肃杀之气下,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原本预备的欢呼卡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注视。那些隐藏在人群、或高楼之中的各方眼线,更是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这绝非一次简单的凯旋。这是一次……力量的展示,一种无声的宣告。
队伍行至皇宫前的承天门广场。
按照礼制,澹台烬需在此下马,卸甲,徒步入宫觐见。
广场四周,禁卫军林立,刀甲鲜明。高耸的宫门如同巨兽张开的嘴,等待着吞噬一切。
澹台烬勒住马,目光扫过广场周围那些看似恭敬、实则眼神闪烁的官员,以及宫墙之上隐约可见的、代表着皇室与观星阁的旗帜。
他缓缓抬手。
身后的狼骑齐刷刷地停下,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个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依礼下马时,他却只是轻轻一夹马腹,驱使着坐骑,继续向前!
他竟然……欲骑马直入宫门!
“烬北侯!”礼部尚书脸色大变,急忙上前阻拦,“宫规森严,请侯爷下马!”
几名禁卫军也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刃,上前一步。
气氛瞬间绷紧!
澹台烬甚至没有看那礼部尚书一眼,他的目光,直直地望向那深邃的宫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漠然:
“北境风雪,未能磨灭本侯对陛下的忠心。今日归来,心切面圣,以慰圣怀。些许虚礼,莫非比陛下挂念北境将士之心,更为重要?”
他直接将“忠心”与“陛下的挂念”抬了出来,扣了一顶大帽子,噎得礼部尚书脸色涨红,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就在这僵持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