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听名字就知道不是凡人来的地方。
这是稷下城最豪华的酒楼,雕梁画栋,轻歌曼舞。据说这里的每一块地板都用特殊的香料熏过,连端菜的侍女都有几分姿色,且略通文墨。
天字号包厢内。
两只传说中的八宝鸭已经被拆吃入腹,只剩下两具光溜溜的骨架。桌上还摆着清蒸鲈鱼、水晶肘子、蟹粉狮子头,以及三坛上好的状元红。
墨灵毫无形象地打了个酒嗝,那张原本白净的小脸此刻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她摘下了那副护目镜,露出了有些迷离的大眼睛,手里还抓着一只蟹钳挥舞。这段日子她在工地吃咸菜,嘴里早淡出鸟来了,今日这一顿算是彻底解放了天性。
郑大富更是喝得满面红光,那一身绸缎都被撑开了几颗扣子,露出白花花的肚皮。他拍着李昭然的肩膀,大着舌头夸耀这八宝鸭是给宫里娘娘们进贡的厨子做的,绝对物超所值。
李昭然虽然也喝了几杯,但他两世为人,酒量本就不差,再加上他一直刻意保持清醒,所以此刻是三人中最理智的一个。
他看着这两个已经喝得有些上头的“大腿”,眼珠一转,脸上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放下酒杯,眼神忧郁地看着窗外的繁华夜景。
这一声叹息,那是相当的有技巧,充满了三分落寞、三分自卑、四分对命运的不甘。
果然,那两人瞬间停下了动作。
郑大富关切地问是不是菜不合胃口,还是哪里招待不周。
李昭然苦笑着摇摇头,声音低沉地说自己不是嫌弃饭菜,而是看郑兄家财万贯,墨灵师姐又是高贵的修行者,而自己不过是个从山沟沟里出来的穷小子,大字不识几个,连这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都不知道。今天虽然吃得痛快,但明天一觉醒来,自己还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土木狗,心里难受。
这一番话,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墨灵这种单纯的技术宅哪受得了这个,当即一拍桌子,豪气地说不懂就教,让他尽管问。郑大富也跟着附和,表示这大周朝的弯弯绕绕他门儿清。
鱼上钩了。
李昭然心里暗笑,脸上却依旧是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顺势便问起这大周朝到底是谁说了算,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修仙者,还是朝廷的官老爷。
郑大富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比划了一下。
他说这大周自然是圣后当家,也就是当今女帝武明空。虽然这天下有诸子百家,儒释道墨一个个牛气冲天,但在朝堂之上,官职是官职,品级是品级,这两码事必须分清楚。
所谓的修炼品级,是个人的本事,是长生和战斗的底气。比如墨灵是八品匠人,这是她的修为。
但是官职,那是圣后赋予的权力。郑大富打了个比方,哪怕修为再高,如果没官职,见了县太爷也得按规矩行礼,除非修到了那种超凡入圣的品阶。反过来,朝廷里的宰相大人,可能只是个儒家四品大学士,但他手里握着大周律法和玉玺分身,就算是道家二品的神仙来了,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简单来说,品级决定上限,官职决定现管。当然,想当大官,没点修为也是不行的。比如想当一方刺史,起码得是儒家六品进士,否则根本压不住下面的妖魔鬼怪。
李昭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皇权与宗门共治,但皇权似乎更强势一些。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意味着即便不能修仙,如果能混个一官半职,或许也能在这个世界挺直腰杆。
他又转头问墨灵,听说儒家读书能杀人,这到底是真是假。
墨灵此时也有点上头,听到专业问题,立刻接过了话茬。她撇了撇嘴,似乎对儒家有点小嫉妒,但也承认儒家体系的完善。
据她介绍,儒家修炼讲究才气灌顶。刚入门的九品叫童生,这时候就是才气刚刚在体内形成文宫,身体比常人好点,记忆力强点,不生病罢了 。
到了八品,叫秀才。这时候写的诗词能显现异象,比如落笔生光,但这主要是辅助作用,真要遇到危险,战斗力其实很有限,顶多也就是吼两嗓子微言大义吓唬人,或者当个人形灯泡 。
李昭然一愣,合着八品秀才以前基本就是个辅助?
墨灵神色稍微严肃了一些,竖起两根手指,说七品才是一道分水岭。
儒家七品,封号举人。
到了这个境界,才算是真正有了战斗力。他们的核心神通叫做唇枪舌剑。这可不是比喻,而是字面意思。七品举人能将口中的才气,或者写下的文字,直接具现化为兵器 。比如念一句描述刀剑的诗,就能真的凝聚出兵刃砍人。
七品之前,儒家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七品之后,那帮读书人就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要人命。所以江湖上有句话,宁惹八品剑客,莫惹七品举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嘴里下一句会蹦出什么大杀器来。
李昭然听得心里一阵火热,但随即又是一盆冷水泼了下来。他想起了那天在工地尝试修炼墨家功法时的惨状,身体对灵气那种排斥反应简直像是过敏一样。连墨家这种相对温和的灵气都练不了,那更为高深莫测的儒家浩然气,估计更是与自己无缘了。
他叹了口气,又问起其他流派。
墨灵翻了个白眼提到道家,说那帮牛鼻子老道最高冷。九品当道童画符,八品就能御剑飞行了,所以道家跑路第一名,打不过就飞,谁也追不上 。
郑大富补充说兵家就是一群莽夫,九品练肉,八品练筋,跟个铁疙瘩似的,但胜在皮糙肉厚 。
至于墨家,墨灵骄傲地拍了拍胸脯,说墨家是技术流。九品造基础机关,八品造青铜机关兽,而到了七品……
说到这,墨灵突然卡壳了,眼神黯淡了一下。
李昭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轻声追问七品会如何。
墨灵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是人体改造。墨家七品巧匠,为了追求对机关的极致操控,往往要将身体的一部分替换成义肢。这是墨家的宿命,想要得到更强的力量,就要舍弃一部分肉身 。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李昭然看着眼前这个虽然手上满是油污,但依然鲜活可爱的少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难道以后她也要把这双手换成冷冰冰的铁钳吗?
郑大富见状赶紧打圆场,嚷嚷着喝酒喝酒,说不管什么七品八品,咱们兄弟三人,以后要钱有钱,要技术有技术,要武力有武力,在这稷下城还能让人欺负了不成。
李昭然也举起酒杯,强行压下心头的阴霾,大笑着说管他呢,今朝有酒今朝醉。
这顿酒一直喝到月上中天。
从醉仙楼出来时,李昭然已经彻底摸清了这个世界的底细。
大周皇权至上,等级森严。儒家七品才能化气为兵,道家八品就能飞,兵家肉搏无敌,墨家靠装备但代价巨大。
此时的他,脚步虚浮,扶着墙看着天上那轮清冷的圆月,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他摸了摸怀里那本根本练不了的《墨子呼吸法》,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原本以为穿越是拿了主角剧本,结果现在看来,自己既没有灵根,身体还排斥灵气,连最基础的门槛都跨不过去。在这个神魔乱舞、人命如草芥的世界里,一个无法修炼的凡人,就像是暴风雨中的一只蚂蚁。
“看来,这修仙长生的梦是做不成了。”
李昭然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身边烂醉如泥的郑大富和还在说梦话要造高达的墨灵。
“罢了,既然当不了神仙,那就好好当个人吧。至少我有脑子,有这两个朋友,或许还能试着去考个不需要修为的文官当当?或者跟着郑胖子经商赚大钱?”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自以为绝了修行路的时候,脑海深处那片死寂的识海中,一个白色的光茧正随着他心境的变化,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仿佛在嘲笑他的妄自菲薄,又仿佛是在等待一个真正能够唤醒它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