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岁的秀才?”
齐彦修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天启朝国科举虽不如往年严苛,但府试需要考经义、策论,便是十五六岁的学子未必能一次得中。
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出自农门。还得案首,实在是难以置信。
沈泽点头,脸色愈发凝重:“起初我也以为他是天资过人,可内子去松昌一探究竟,才知此事另有隐情。”
他深呼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解:“内子说,他弟弟在梦中过完一生,几十岁的学识累积一生,所以现在的考试,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开卷答题。”
“他不止要得案首,还要得解元,会元,乃至状元。”
“荒诞!”齐彦修猛地放下茶盏,青瓷与木桌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梦境虚无缥缈,怎会与考题相合,还几十年的学识融于一身?世间怪事许多,我也不曾听过这样的稀奇事。”
他顿了顿,“这定是那孩子,编造的谎言。”
沈泽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张,“起初学生也是这般想,自从内子对我说了后,学生就派人去松昌,乃至上阳村落,收集了他在学堂平日累留下的课题答卷。”
他指着其中一页:“这是上阳村学堂的拟考,这道经义部分引用的‘春秋’注疏,是十年前国子监本里的冷门注解,寻常学子根本见不到,更别说一个乡下的孩子。”
齐彦修的眉头皱起,他起身走到窗边,思绪回到他还在都城担任太傅时。
沈泽说得没错,那版‘春秋’是他当年参与编撰的,因为观点过于激进,只留了百来本在国子监传阅。
除了国子监的官员与资深学子,极少有人能接触到,一个松昌县管辖的村落孩子,怎么会知晓其中内容?
“他想要连中三元?你可查到他案首以前的成绩如何,考上童生的成绩如何?”
沈泽在脑袋里搜寻着答案,“童生的三场考试成绩也算优异,均能得甲等,但未能进甲三。”
齐彦修摸着胡子陷入沉思。
“老师,学生总觉得此事,不对劲。”沈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辑安这件事出现得太巧,又冯之前学生与您讨论过的,岳漠城‘文枢府’的人透出疑似有人与敌国通信的事。”
“学生本不想将两件事牵扯在一起,但如今想来,定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齐彦修转过身,眼中已经没了最初的轻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
吏部尚书周书横是本朝“革新派”的领袖,素来与太子的“守旧派”的领袖针锋相对。
如今一个横空出世的少年大言不惭地说出要连中三元这话,绝非偶然。
幸而苏辑安’少年天才‘这样的事还未发酵,一切都还有待控制事情的走向。
“你可知,你二伯沈敬之最近在忙什么?”齐彦修问道。
沈泽回忆疏影从沈府带出的打探:“听说他正牵头修正科举制,想废除由都城历来的“举荐制”,实行天下寒门贵门一率同等分配和选拔官职,但此时好像进展一直不顺。”
“但他从都城回了榆临后,就频繁邀请往年和今年颇有潜力的背景低的秀才相聚,广撒渔网培养的意思浅而易见。”
“这就对了。”齐彦修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泛黄的册子。
“此时若是出现一个连中三元的神童,便能让人觉得科举考试的结果早有定数,上天都能让一个寒门贵子打造出一个神话,就是上天所指引。”
“如此一来,周书横修订科举举荐的理由就站不住脚,那些反对他的人,正好可以由此发难。”
沈泽的脸色骤变,“老师是说,有人故意利用苏辑安一事,就是为了阻挠周大人的改革?”
“不止如此。”齐彦修翻开书册,指着上面的记载。“你看,前朝曾有过类似的故事,一个孩童伪造‘天书’,声称要改朝换代,最后引发了地方叛乱。”
“如今照猫画虎,恐怕不只是为了阻挠改革,背后或许还有更大的阴谋。”
齐彦修顿了顿,继续说道:“周书横是核心人物,若他因为‘天将神童’被弹劾,革新派群龙无首,朝中势力必将会被打破。”
“到时候无论是太子巩固权利,三皇子收买权势,还是藩王暗中夺权,都有可能引发朝廷动荡。朝国的百年安稳,就会由此被打破。”
沈泽听得背脊发凉,他从未想过,苏辑安的案首会牵扯出这么大的阴谋。
“学生该怎么办,小舅子还小,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还有内子那位爹,原本就对权势趋之若鹜,必定早就参与其中了。”
齐彦修沉思片刻,说道:“眼下发现的早,一切都还能逆转,首要之事就不能让那位孩子坐上高位,你回去与你妻子商量,将其接到跟前来,密切关注。”
他顿了顿:“沈知渊,原先我劝你利用自己的才华,你却不屑功名。事到如此,关乎社稷,百姓安稳,你祖父乃巩固之臣,你为他后辈,你也不希望你祖父守护的朝国就此败落。”
他声音中带着些劝告:“我也希望你为此出一份力。”
沈泽微微一怔:“学生明白,此次乡试定当全力以赴,一争解元之位。”
齐彦修叹了一口气:“难为我这把老骨头了。”
“我要立马回都城,将此事告知当今圣上。你留在榆临科考,待到殿试之时,我希望能在金銮殿看到你。”
沈泽点点头,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齐彦修叫住:“等等!”
“此事非同小可,你务必打草惊蛇,将苏辑安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管后,其余的别问,全当不知道,以免被有心人察觉。”
“嗯,学生记住了。”沈泽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齐彦修望着他的背影,眉头锁住。看着沈泽留下来的纸张,指尖划过上面的字迹。
心中暗道:那幕后之人,究竟想借着这个十一岁的孩子,掀起怎样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