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连成一条线，慢慢往山坡上爬。
陈九渊站在坡顶，风吹得衣服哗啦响。他的右臂垂着，皮肤发黑发硬，手指也泛青。他没动，只是看着山脚下升起的黑幡。那旗子没人碰也在飘，上面有张人脸，一抽一抽的，像在笑。
“走。”他说。
小七立刻背起阿箐。老道喘着气，一手撑膝盖，一手扶陈九渊的肩膀。四人顺着山坡往下走，脚步不稳，踩得石头滚来滚去。
刚走到半山腰，天突然暗了。
不是云来了，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光。
三人抬头看。
一头骨龙飞了过来，脊椎一节一节露出来，肋骨像翅膀一样张开，眼窝里闪着绿火。龙背上站着一个黑袍人，披着人皮做的斗篷，手里拿着锈铁链，冷冷地看着他们。
“把东西交出来，留你们全尸。”
话刚说完，骨龙张嘴喷出一道红光，像烧化的铁水砸下来。
陈九渊马上把玉珏按在胸口，左手掐了个手势，咬破舌头喷出一口血。血雾撞到空中，变成一面半透明的铃影，挡在大家头上。
轰！
红光打在铃影上，炸出一阵热浪。三人被掀翻，小七踉跄后退，老道直接跪倒，阿箐从背上滑下来，差点摔进沟里。
陈九渊死死撑着左手，铃影晃了几下没碎，但他自己吐了一口血，溅在玉珏上。
玉珏吸了血，背面那个“井”字凹槽开始发热。
铃影裂了一条缝。
他也听到了——青铜铃在轻轻震动，发出细微的声音，像是快撑不住了。
“再来一次……就要碎了。”他低声说。
小七擦了把脸上的灰，从袖子里拿出最后几只金蚕蛊。虫子趴在掌心，身子瘪了，翅膀也不完整，明显已经没力气了。
“你还剩几个？”陈九渊问。
“只能炸一次。”小七咧嘴，“拼了吧？”
“别。”老道撑着地站起来，抖了抖符袋，里面空了，“我能画一张雷符，但没力气引动星力，最多吓它一下。”
天上的骨龙转了一圈，又冲下来。
这次没喷火，而是甩尾巴扫过来。尾巴打中山坡，整片岩石崩塌，碎石乱飞。四人各自躲开，陈九渊却被震倒，右臂撞到石头，骨头发出声响。
他闷哼一声，想用手撑地爬起来，却发现九幽铃掉在泥里，裂纹比刚才多了三条，几乎要断开。
“该死。”他骂了一句，伸手去捡。
手指刚碰到铃身，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页书——是他之前在井底看到的《引魂录》残卷。
上面写着：“铃未绝，魂不散；血为引，命可换。”
他愣了一下。
原来这不是传说。
这铃真的能用主人的血续命。
可他现在一身毒，血也是黑的，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头顶风声又起。
骨龙第三次扑来，嘴里叼着三根黑钉，一甩头扔进地面。泥土翻动，很快爬出三具尸体，眼睛空洞，手指变爪，直扑四人。
小七放出金蚕蛊，虫子撞上尸体脑袋，砰地炸开。两具当场炸碎，第三具被老道的最后一道雷符击中，僵住不动，冒起黑烟。
但骨龙还在。
它停在半空，黑袍人冷笑，铁链一甩，勾住远处山体借力猛冲，尖牙直冲陈九渊喉咙。
陈九渊躲不开。
他一把抓起地上的九幽铃，左手拍向铃壁，默念《赶尸秘录》里的“引魂归位诀”。
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
可铃子猛地一震。
一声短促的嗡响传开，像钟声钻进耳朵。
一圈音波从铃里炸出，把骨龙震得翻了个身，黑袍人差点摔下去。那三具刚站起的尸体直接炸成碎片，骨头四处飞散。
“跑！”陈九渊喊。
没人多问，转身就逃。
小七背着阿箐冲在前面，老道拖着伤腿跟上，陈九渊断后，左手紧紧抓着裂开的铃，右手抬不起来。
他们沿着小路拼命跑，身后骨龙吼叫不断，黑幡猎猎作响。
跑了大概一会儿，终于进了乱石堆。地势高低不平，能藏人。四人躲在大石头后面喘气，谁都不敢大声呼吸。
陈九渊靠着石头，左手开始发麻。
他低头一看，手掌发青，毒素正在往上走。
更糟的是，怀里的九幽铃越来越烫，裂缝冒出黑气，缠住他的手指。
“它要反噬了。”老道看着铃子，声音沙哑。
陈九渊没说话，撕下一块布，用玉珏割开手腕，让血滴进铃子的裂缝。
血一进去，铃子猛地一抖。
眼前突然出现画面——是他父亲，穿着旧赶尸袍，站在暴雨中的义庄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
没出声。
但陈九渊明白了。
“断脉之人，亦可续命。”
画面消失。
铃子安静下来，裂纹也不再扩大。
他喘口气，把铃子塞回怀里，外面包上符布，缠了三层。
小七看他这样，小声问：“还能撑吗？”
“只要它不碎。”陈九渊说，“我就能走。”
“你要不行了，就让我带它走。”小七盯着他，“别等到倒下才说。”
陈九渊扯了下嘴角：“你背着一个快死的人，还有一个昏着的女孩，还想拿宝贝？”
“那你呢？”小七反问，“你现在不就是个半死不活的守铃人？”
老道咳了两声：“别争了，真认主的东西，别人拿不走。”
陈九渊没说话。
他摸了摸胸前的玉珏，确认方向没错——还阳井在北偏东三十度，不到十里。
只要到那里，用井水和玉珏就能清毒。
前提是……
他抬头看天。
骨龙还在天上盘旋，黑袍人没走，像是在等帮手。
“他们不会让我们活着离开。”他说。
“那就别让他们抓到活的。”小七拍拍蛊袋，“我还剩两只食金蚁，够它吃一顿。”
“省着点。”陈九渊闭眼休息，“下次动手，必须一击致命。”
话刚说完，远处传来鼓声。
咚、咚、咚。
三声一停，像在点兵。
阿箐在小七背上动了动，眼皮颤了颤，没醒。
老道脸色发白：“这鼓……是从地下传来的。”
陈九渊睁眼，看向山谷出口。
火把阵没动，但黑幡升得更高，旗面上的脸清楚了——是一张熟悉的脸。
白面判官。
他人还没来，气势已经压了过来。
“我们不能停了。”陈九渊站起来，左手扶着石头，“继续走。”
小七背起阿箐，老道扶着他肩膀，四人再次出发。
荒野没路，草长到腰，每一步都很难。
陈九渊走在最后，左手护着怀里的铃，右臂拖在地上，指尖划出一道黑印。
天渐渐亮了。
雾还没散。
他们的身影在雾里时隐时现，像四个不肯倒下的影子。
身后，骨龙长啸一声，振翅追来。
陈九渊猛然回头，左手拍向铃身。
铃没响。
但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灰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