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没停,草还在晃。
陈九渊的左眼灰白,右臂像块冻僵的腊肉,拖在地上划出一道湿黑的痕。他没回头看,但知道骨龙还在天上盘着,翅膀扇动的气流压得草尖贴地。小七背着阿箐,老道拄着他肩膀,四个人踩着碎石往下蹭,每一步都像在撕伤口。
就在这时候,头顶的风变了。
不是鸟掠过,也不是云移影,是空气被什么东西“切”开了——整齐、冷冽,带着金属味。
陈九渊猛地抬头,瞳孔里映出二十个黑点从云缝里滑下来,每人脚下踩着半张黄符,落地无声,站成一圈,手里拎着青铜网架。
“钦天监。”老道咳出一口血沫,“还真看得起我们。”
网架一撑,一张泛着青光的丝网腾空而起,像蜘蛛布阵,眨眼间罩住整片乱石林。陈九渊刚想动,脖子一紧,仿佛有冰针顺着脊椎往上爬——这玩意儿专克阴术之士,沾上就废。
“趴!”他吼。
三人扑地,网边擦着小七后脑钉进岩缝,火星子溅了一脸。
“操。”小七抹了把灰,“再慢半秒,咱就成笼中鸡了。”
陈九渊没回话,左手按在铃身,裂纹烫得吓人。他闭眼,靠那点残魂感应——钦天监的人动作齐整,罗盘指着他,但没杀意;骨龙还在天上,护法站在龙脊上,手里的铁链绷得笔直。
两边对上了。
“他们目标不一样。”陈九渊低声道,“一个要活捉,一个要灭口。”
“所以呢?”小七喘着气。
“所以……让他们打起来。”
话音未落,钦天监领头那人抬手,罗盘滴溜一转,指向陈九渊:“邪术惑众,拘魂炼尸,罪证确凿,束手就擒,可免剥皮抽筋之苦。”
陈九渊冷笑:“你家祖坟也立碑文?怎么不拘你自己?”
那人不动声色,挥手,两名密探提锁链逼近。
就在这时,骨龙一声嘶吼,俯冲而下,护法跃离龙背,铁链横扫,直接抽向那名罗盘手!
“啪!”
锁链砸偏,削断半片耳朵,血喷一尺高。
“尔等朝廷走狗,也敢染指我教圣物?”护法狞笑,“先杀了你们,再取他们的命!”
罗盘手捂着脸怒吼:“反了!给我拿下!”
雷符炸开,劈向护法胸口。护法侧身,符火却误中另一名密探后背,那人当场翻倒,抽搐不止。
“谁干的!”密探群中有人怒喝。
“是你自己人!”护法趁乱再甩一链,勾住一名密探腰带,抡圆了砸向同伴,两人撞作一团。
陈九渊嘴角一扯:“小七,放蛊。”
小七没废话,从怀里摸出一只瘪塌塌的陶瓶,拔塞一抖——十几只米粒大的虫子飘了出来,无色无味,随风散入人群。
三息之后,局面乱了。
一名密探突然转身,一掌拍向身边同僚:“你背后有鬼!”
那人闪避不及,肋骨咔嚓响了一声。
另一人盯着护法,忽然大笑:“你脸上长花了!红一朵,紫一朵!”说着扔出一把毒砂,全糊在自己人脸上。
护法暴怒:“你们找死!”挥链欲击,却被两名密探同时扑上来抱住腿。
钦天监阵型彻底炸锅。
陈九渊盯着混乱的人群,左手掐诀,铃身轻震——不是九响,只一声短鸣,像半夜坟地里有人敲了下铜碗。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动作一滞。
“阴兵过境。”老道低声说,“他们听见了。”
其实没人真听见,是心虚。钦天监怕阴祟污染官印,黑幡教怕引出地底东西,双方都收了手,警惕四顾。
就是现在。
“走!”陈九渊咬牙起身。
小七背起阿箐就跑,老道踉跄跟上。陈九渊断后,左手攥铃,右手几乎抬不起来。他穿过乱石,脚下一滑,差点跪倒,硬是撑着块石头站起来。
身后喊声四起,但混战未歇,没人能立刻追来。
跑出百步,眼前出现一片密林,树冠遮天,枝叶交错,像是天然屏障。
“进林子。”陈九渊喘着粗气,“别回头。”
四人一头扎进树林,枯叶踩得哗啦响。林子里光线昏暗,气味潮湿,腐木味混着苔藓腥气。陈九渊靠在一棵树上,低头看右手——指尖发黑,已经蔓延到手腕。
“玉珏还热吗?”小七问。
陈九渊摸了下胸前,玉珏温温的,像揣着块暖石。
“方向没错。”他说,“还阳井在前头。”
老道靠着树干滑坐下去,手里符纸烧得只剩灰烬,嘴唇发紫:“我……撑不住了。”
“那你歇着。”小七说,“我们背你。”
“别废话。”陈九渊推他一把,“再歇就成标本了。”
三人互相搀扶,继续往林子深处走。地面渐软,落叶厚得像铺了毯子,脚步声被吞得干干净净。
走了约莫一炷香,身后终于安静了。
陈九渊停下,回头望了一眼。
林外山坡上,火光还在烧,黑幡高悬,钦天监的网架收了,但人没撤。黑幡教那边,骨龙盘在空中,护法站在坡顶,远远望着这边,没动。
两拨人对峙着,谁也没赢。
“他们打累了?”小七嘀咕。
“不是。”陈九渊眯眼,“是在等。”
等什么?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片林子不简单。树皮上有刻痕,歪歪扭扭,像是旧时赶尸人留下的标记。他伸手摸了下,指尖传来细微震动,像是地下有东西在呼吸。
“老道。”他低声叫。
老道没应。
小七回头一看,老道靠在树上,头歪着,眼睛闭了,鼻息微弱。
“睡死了?”小七推他。
“不是睡。”陈九渊蹲下,摸了摸老道脉门,“灵力抽干了,再不休养,人就废了。”
“那怎么办?”
“扛着。”陈九渊站起身,“还能走就得走。”
小七叹了口气,把老道背上肩,阿箐还在他背上,两个累赘压得他龇牙咧嘴。
“你说咱们图啥?”他边走边嘟囔,“又没拿钱,又没封官,拼死拼活就为了口井水?”
“你不走,可以留下。”陈九渊说。
“我走。”小七翻白眼,“但我得记着,以后收双倍佣金。”
林子越来越深,树根盘结,地上偶尔露出半截白骨,也不知是人是兽。陈九渊走在最前,左手时不时掐一下铃身,靠那点残感辨路。
忽然,他停下。
前方一棵老槐树下,摆着三块石头,围成三角,中间放着一只破陶碗,碗底有干涸的血迹。
“有人来过。”他说。
“活人?”小七问。
“不知道。”陈九渊蹲下,用玉珏碰了碰碗沿。
碗突然裂了。
一道细线从碗底爬上来,像蛛网,瞬间炸开。
他猛地后退。
碗里没东西,但地上浮现出三个字,用血写的,歪歪扭扭:
“别信铃。”
陈九渊盯着那字,心跳慢了半拍。
他抬手摸向怀里的九幽铃,铃身滚烫,裂纹深处渗出一丝黑气,正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爬。
他没甩开。
他知道甩不掉。
这铃是他命,也是他的劫。
“走。”他收回手,继续往前,“别停。”
小七看了眼地上的字,没多问。他知道问了也没用。
四人穿过老槐树,进入更深的林区。树冠完全封顶,光线只剩下斑驳几点。地面开始倾斜,像是通往某个低洼处。
陈九渊的脚步忽然一顿。
他左眼灰白,看见两条线。
一条笔直向前,泛着微蓝光,通向北方——那是亡魂归途,也是还阳井的方向。
另一条,从林子右侧蜿蜒而来,漆黑如墨,缠绕在某个人身上。
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站在原地,没动。
直到小七推他:“发什么愣?”
“没什么。”他说,“走吧。”
他迈步向前,右手垂在身侧,黑血顺着指尖滴落,砸在一本翻开的旧书上。
书皮写着三个字:《引魂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