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从嘴角滑下来的时候,陈九渊还在站着。
他没倒,也没喘,只是把左手往腰后一别,用拇指顶住九幽铃的裂口,像是怕它漏了什么。阿箐看见他眼白泛灰,知道那不是累的,是魂被扯出去又硬拽回来的后遗症。小七盘坐在地,指尖血丝绷得发亮,像随时会断的琴弦。
“听到了。”陈九渊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他们不是要杀我们。”
阿箐喉咙一紧,没说话。她刚撕完三张画皮,现在脸上连遮伤的都没了,血顺着下巴滴在石板上,啪嗒一声炸开一朵小红花。
“他们是想让我听见。”陈九渊抹了把嘴,血蹭在袖口,“三百年前,我判了一个人死刑。就在这槐树底下,雪堆到膝盖,他被斩首前看了我一眼——说‘还阳井’。”
小七抬眼:“你要翻案?”
“不。”他冷笑,“我要当回判官。”
话音落,他猛地抬手,铃铛撞掌心,发出一声闷响。十二具锦衣卫尸身同时转头,刀锋齐刷刷对准他。北斗阵眼流转,阴气顺着地面爬行,在空中拧成一道看不见的锁链。
阿箐立刻动手。她从怀里抽出最后三张画皮,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纸上。纸面瞬间吸饱,浮出人脸轮廓。她双手一抖,三张画皮凌空拼接,像拼镜子似的严丝合缝,最终形成一面扭曲的镜面。
镜中映出刑场:大雪纷飞,断头台前跪着个穿蟒袍的男人,背后插着“逆贼”木牌。他抬头望天,嘴唇动了动。
正是刚才陈九渊看到的那一幕。
画皮镜悬在半空,光影投射到左翼三具明尸脸上。那三具尸体动作一滞,刀尖微颤,仿佛记忆被戳了一下。
就是现在。
小七咬破三根手指,将指血混入袖中暗藏的黑膏。那是她用七种尸虫内脏炼的“乱节散”,专治关节僵死。血丝一甩,七道红线精准缠上中间六具尸体的膝踝,药性瞬间渗透腐肉。
尸群脚步错乱。
北斗阵型出现半个呼吸的断裂。
陈九渊踏步上前,一脚踩进阵眼中央。他把九幽铃举过头顶,牙尖抵住舌尖,准备再喷一口心头血。
可就在这时,体内尸毒猛地往上窜,手腕青筋暴起,皮肤下浮出细密鳞纹,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皮而出。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边响起铁链拖地声,还有无数人在低语:“你才是逆贼……你才是刽子手……”
他晃了晃脑袋,硬撑着没跪。
“别让他们补位!”他吼。
阿箐立刻将画皮镜转向主尸,血指在镜面划了一道:“你看清楚!你是奉旨查案的千户周正南!不是妖道同党!你没罪!”
镜光暴涨。
主尸眼眶里突然滚出两行黑泪。
与此同时,小七最后一道血丝崩断,但她早有准备,手腕一抖,三根金丝射出,钉入三具补位尸的脚背骨缝。尸身趔趄,刀网出现缺口。
陈九渊抓住时机,一口血喷在铃上。
这一次,铃没响。
但他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双膝微弯,却仍死死站着。意识如刀,顺着阴线逆流而上,直插十二具明尸共有的怨脉核心。
他不再窥探记忆。
他要宣判。
“天启三年,锦衣卫千户周正南!”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属于人间的威压,“奉旨追查妖道左崇文,查获其以童男童女祭炼‘万尸噬魂阵’之罪证,反遭构陷,诬为同党,凌迟弃市,家眷流放,尸骨无存——今本官代天巡狱,执九幽令,昭雪尔名!”
第七声铃响自他识海炸开。
十二具明尸齐齐一震。
绣春刀当啷落地。
北斗阵眼碎裂,地面裂开一道缝隙,一枚青铜令牌缓缓升起。上面刻着四个字:“引魂司巡狱使”。
阵破了。
陈九渊踉跄后退两步,单膝点地,手撑地面才没倒下。他低头看自己的左手——整条手臂已爬满青灰色鳞片,指尖发黑,像泡烂的树根。九幽铃在他掌心烫得吓人,裂缝比之前宽了一倍。
阿箐挣扎着爬过去,把最后一张备用画皮甩出,罩住那枚令牌。画皮刚贴上去,就发出“滋”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
小七靠在断碑上,喘得像破风箱。她蛊囊早就空了,连最后一只铁壳虫都耗尽命丝。但她还是把三根金丝缠在手腕,绷得笔直,随时准备拼死一搏。
古槐之下,老者身影缓缓凝实。
灰袍脱落,露出枯槁身躯。那张脸——干瘪、焦黑,眼角裂开,嘴唇焦糊,分明是第三卷里那个为封印邪祟自焚而死的老祭司。
他睁眼。
眼珠浑浊,却直勾勾盯着陈九渊。
“我没死。”他说,声音像朽木摩擦,“我只是……等你走到这里。”
陈九渊慢慢抬头,右手死死攥着九幽铃,指节发白。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铃横在胸前,像挡在心口的一块盾。
阿箐喉咙伤口又裂了,血顺着脖子往下流。她没去擦,只把手按在画皮上,盯着那枚被封住的令牌。
小七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眼里全是血丝。她把最后一滴血涂在金丝上,低声说:“他身上没魂光。”
老祭司笑了下,嘴角裂得更深。
“魂?”他抬起手,掌心浮现一道与陈九渊一模一样的龙纹,“我用的是命格续的气。断脉之人能唤醒九幽铃,那借命之人,为何不能借尸还魂?”
陈九渊瞳孔一缩。
他还想问什么,可就在这时,九幽铃突然剧烈震动,裂缝中渗出一缕血雾。血雾升空,竟在半空中凝成三个字:
“别信他。”
老祭司目光扫过那三个字,冷笑一声。
“你以为那铃真认你?”他一步步走来,脚下落叶无声,“它认的是三百年前的那个自己——而那个人,早就把自己切成三块,一块镇井,一块藏阵,一块……喂给了你。”
陈九渊咬牙,想站起来。
可尸毒已经蔓延到肩胛,左臂完全失去知觉,像不是自己的。他只能靠着断碑,一点点往上撑。
阿箐突然伸手,把画皮撕下一角,塞进他嘴里:“含住,压住腥甜。”
小七猛地抬头,盯着老祭司身后古槐的树干。
那里,原本光滑的树皮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小字,像是被人用指甲刻上去的:
“祭司已死,此非其魂。”
陈九渊顺着她视线看去,喉头一紧。
老祭司也察觉了,回头一看,脸色骤变。
他抬手想抹掉那行字,可手指刚碰上去,树皮突然裂开,一条血藤窜出,缠住他的手腕。
血藤另一端,连着地下深处。
陈九渊趁机抓起地上的九幽铃,用尽力气吼出一句:
“周正南!若你有灵——助我镇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