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渊的膝盖还压在黑曜石上,指节发白,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混着鼻血滴在地上。那股从脊椎爬上来的东西没走,像根铁丝缠着神经往上拧。他没抬头,只是把左手掌狠狠按进刚才画的符纹里,指尖抠进地缝,借着《赶尸秘录》里一句烂熟于心的镇魂诀,硬生生把脑子里嗡鸣的低语压下去半秒。
够了。半秒就够他喘口气。
阿箐靠在碎石堆边,肩膀上的皮翻着,血没止住,但她顾不上。她盯着陈九渊的手——那只手正微微抖着,在地上重新描一条线,不是阴线,是反向的断脉纹,祖上传下来的避煞法。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只挤出一声哑响。
就在这时候,地面震动了一下。
不是岩浆要炸,也不是巨兽要动,是有人踩着凝固的湖面走过来了。
脚步很慢,一瘸一拐,杖尖敲地的声音像是在数命。
大长老。
他手里攥着一根骨杖,顶端嵌着块泛青的玉片,走到三人面前站定,目光扫过悬浮在空中的九幽铃,又落在那巨兽脸上,眼神没颤,反倒松了口气似的。
“你们现在明白了吧?”他开口,声音像砂石碾过,“那不是怪物,是坟。”
陈九渊终于抬起头,眼白泛灰,瞳孔缩成针尖:“坟?七代铃主都埋在这儿?”
“不是埋。”大长老摇头,“是卡着。死不了,也走不掉。每一任到最后,都被铃反噬,魂被钉在执念上,肉身变成行尸,还得继续赶——赶自己那一趟回不去的路。”
他说完,掀开左臂衣袖。
皮肤下爬着和陈九渊一模一样的灰黑脉络,像树根扎进血管,一直蔓延到肩头。那颜色已经发紫,边缘开始龟裂,渗出淡黄色的液。
“我也快了。”他平静地说,“这东西叫‘九幽蚀’,不是病,是债。初代铃主用命换了个平衡:阴阳不能乱,但得有人扛着。他临死前立了血契——三魂共承,劫才能分。”
陈九渊冷笑:“所以你是来拉我们垫背的?”
“我不是拉你。”大长老盯着他,“我是等你。等了一个多世纪。断脉命格百年不出,异血者百年不现,守誓人也只剩我这半截烂骨头。今天你们全到了,铃也响了第九声,封印松了,它……快醒了。”
“谁?”阿箐突然问。
大长老没答,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简,表面刻满扭曲符文。他咬破手指,血抹上去,玉简腾地亮起,一道光影投在空中。
画面动了。
第一幕是个穿黑袍的男人跪在井边,把自己的心挖出来塞进铃铛底座;第二幕是雪夜里,一个女人抱着婴儿跳崖,身后追着十几具自己赶的尸;第三幕是某个战乱年代,铃主割开全身经脉,用血画阵,最后整个人干瘪成皮包骨,还站着。
七代,七种死法,同一个结局——身体还在动,魂却被钉在原地,成了后来者的路标。
最后一帧停住:百年前,一名铃主站在祭坛上,眉心裂开,手里举着九幽铃,冲着镜头说了句什么,然后自焚。火光中,他的脸和陈九渊一模一样。
陈九渊喉头一紧。
“这不是诅咒。”大长老收起玉简,“是契约断了。每一代铃主都想独扛,结果全崩了。只有三人同契,共享寿元,才能把反噬摊薄,活着走出这条路。”
“共享?”陈九渊眯眼,“意思是,我少活一天,你们也得陪我短命?”
“对。”大长老点头,“一人死,三人皆损。但反过来说,一人破局,三人同生。这才是初代设的规矩——没人该独自承担这玩意儿。”
阿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鲛人鳞片还在隐隐发光。她嗓音发涩:“我算什么?半个人都不算。你们人类的命理契约,能容得下我这种怪胎?”
“正因为你不是人。”大长老转向她,“异血者才能中和铃毒。断脉者能激活铃,守誓者能稳阵,而你——你是唯一能让血契不崩的变量。没有你,仪式撑不过三息。”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我知道你不信。你奶奶当年也是这么走的,她偷走海心髓,不是为了逃,是为了找第三个位置。她知道真相,但她没找到合适的人。”
阿箐猛地抬头。
大长老没看她,而是从腰间解下一枚铜牌,扔在地上。铜牌裂开,流出的不是锈,是血。
“我以守岛之名,献半生精魄。”他说着,抽出骨刀,在掌心划了一道。
血涌出来,他直接拍在地面一块凹陷的石碑上。
石碑原本看不出模样,被血一激,立刻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一圈圈往外扩散,像是某种阵法开始苏醒。中央三个凹槽缓缓升起,分别刻着三个印记:一个断开的脉络纹,一个带鳞的漩涡,还有一个握铃的手印。
“断脉者,异血者,守誓者。”大长老喘了口气,“位置一直空着。现在,轮到你们选。”
陈九渊盯着那第一个凹槽,手指动了动。
他知道这一按下去,就再也没法回头。寿元共享,等于把命交到别人手里。万一哪天阿箐死了,他会不会跟着暴毙?要是大长老骗他,他是不是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可他又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样子——那人明明能逃,却选择留在尸群最中心,亲手点燃引魂符,把自己烧成了灰。
那时候他不懂。
现在他懂了。
有些路,不是一个人能走完的。
他慢慢抬起手,掌心朝上,用指甲在另一只手掌狠狠一划。
血流出来,他没擦,只是盯着那石碑,一步步走过去。
“我不是来接班的。”他低声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地,“也不是来当烈士的。但我他妈受够了被人推着走命。”
他抬手,把血淋淋的掌心,按进了第一个凹槽。
刹那间,石碑爆发出刺目红光,整座祭坛剧烈震颤,悬浮的九幽铃猛地一旋,铃舌撞出一声脆响。
阿箐看着他背影,忽然笑了下。
她拔出腰间小刀,手腕一翻,划开皮肉,鲜血滴落。
“我娘说我这辈子注定两头不靠岸。”她走过去,将手按进第二个凹槽,“那正好,这次靠你们。”
红光更盛,几乎照亮整个岛屿。
大长老闭上眼,嘴里念了句古老的誓词,最后一个字落下时,石碑上的符文全部亮起,形成一道血色光环,将三人笼罩其中。
风停了。
铃也不响了。
远处雾气弥漫的密林深处,隐约传来一声鸟叫,像是某种信号。
大长老睁开眼,指向那片林子:“禁地之路,自此而始。”
陈九渊收回手,掌心血还没干,他低头看了眼,发现皮肤下的灰黑脉络似乎淡了一丝。
他没说话,只是把九幽铃抄进手里。
铃身微烫,像是在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