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渊掌心的血还没干,风一吹,裂口绷得发疼。他把九幽铃往腰间一塞,抬脚就往林子里走。身后大长老那句“禁地之路,自此而始”像是刻在石头上的字,谁也不提,可每一步都踩在上面。
阿箐跟上来时右脚绊了下,她没吭声,但脚踝处渗出血丝,在腐叶上拖出一道暗红。
林子不透气。头顶树冠绞成一团,连月光都挤不进来。地上铺着厚厚一层黑泥似的落叶,踩上去软得像踩在内脏上。陈九渊走得慢,手指时不时蹭一下铃身,确认它还在震——不是响,是那种贴着骨头爬的颤,像有人在井底敲钟。
突然,脚边泥土拱起。
一条暗紫色藤蔓猛地窜出,快得带风,直扑阿箐小腿。她反应不慢,侧身想躲,可那东西像长了眼,绕了个弧,死死缠住她右脚踝,一收劲,皮肉当场勒出血槽。
“操!”阿箐咬牙,伸手去扯,结果藤身上一块瘤突猛地鼓起,一张人脸浮了出来——眼眶塌陷,嘴唇开合,没声音,但嘴型清清楚楚是个“救”字。
陈九渊立马甩铃。
铃声刚起,就被林子吞了。不是回音弱,是根本没响出来,仿佛空气里有层膜,把声波全吸干净了。
他脸色一沉,收铃入袖,蹲下身,两指并拢戳向藤蔓关节处。这是《赶尸秘录》里的“断脉指”,专破阴物灵络。指尖触到藤皮,一股滑腻的阻力顶回来,像是碰到了活体血管。
“别硬来。”大长老在后头说,“鬼面藤靠怨气续命,越掐它越疯。”
陈九渊没理他,指节一拧,力道灌入,咔的一声轻响,藤蔓抽搐了一下,缠力松了半寸。
阿箐趁机抬腿,撕下肩头一片鳞片按在伤口上。蓝光一闪,藤身剧烈扭动,像是被烫到,其他几条刚冒头的也缩了回去。
“谢了。”她喘了口气,低头看那张脸,“这人……我见过。三天前在祭坛外烧纸的那个老祭司,说是失踪了。”
陈九渊盯着那张脸,灰白瞳孔缓缓撑开。这一看,不得了——藤里不止一张脸,而是层层叠叠,全冲着他动嘴型。最清晰的那张,正是部落里挂名三十年前失踪的前任主祭。
他伸手摸向藤节,指尖刚触到瘤状凸起,那张嘴突然瞪眼,无声尖叫。
“要读魂?”大长老皱眉,“现在用‘借壳问命’,血契才刚立,损耗算谁的?”
“总比瞎走强。”陈九渊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铃面。九幽铃悬空一抖,铃舌自撞三下,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鸣。
他闭眼,双手结引魂印,低声念咒。
阴线从藤脸眼中钻出,细如发丝,直插他双目。一瞬间,脑袋像被铁钎捅穿。
画面炸开——
一间石室,墙上刻满反向断脉纹。那祭司跪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把骨刀,一刀剜进自己眼窝。血顺着脸颊流,他一边哭一边笑,把眼球塞进石门缝隙,嘴里反复念:“宁毁真眼,不启邪门……宁毁真眼,不启邪门……”
门缝深处,有东西在呼吸。
记忆戛断。
陈九渊猛地睁眼,鼻腔一热,一抹血顺着嘴角淌下来。他抬手抹掉,盯着掌心看了两秒,才开口:“真正的诅咒不在我们身上。”
“在哪?”阿箐问。
“在祭坛中心。”他站起身,看向林子深处,“有人想把它打开——而且已经试过不止一次。”
大长老沉默片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皮肤下的灰黑脉络又深了一分,像是被人用墨笔重新描过。
“那就别让他们得逞。”他说,“走。”
三人重新列阵。陈九渊在前,阿箐居中,大长老断后。藤蔓退了,可地面开始渗黑水,一脚踩下去,黏液咕嘟冒泡,像有东西在底下嚼骨头。
“不对劲。”阿箐忽然停步,“刚才那条藤,死了吗?”
陈九渊回头,只见被斩断的藤节正缓缓缩回土里,断口处滴着黑汁,落地即冒青烟。
“没死。”他说,“是撤了。”
头顶枝叶不知何时完全闭合,整片林子像被罩进一个巨肺里,呼吸都变得费力。阿箐颈间胎记微微发亮,成了唯一光源。光很弱,照不出五步外的东西,但足够看清脚下的路——那根本不是路,是一条由枯骨铺成的小径,每块骨头都被人仔细磨平,排列整齐得不像野兽所为。
“有人修过这条路。”大长老低声道,“而且不是最近。”
陈九渊腰间的九幽铃又开始震。这次他没等它提醒,主动抽出铃铛,用指尖轻轻拨动铃舌。频率压得很低,几乎听不见,但能感觉到空气在共振。
“干什么?”阿箐问。
“造个假信号。”他眯眼看着前方浓雾,“鬼面藤靠阴线感知活人,咱们没有阳气屏蔽,只能骗它。让它以为我们是另一条魂线在移动。”
话音未落,左侧树林哗啦一响。
一条藤蔓破土而出,却没攻击,而是歪歪扭扭地爬向远处,像是被什么吸引走了。
“管用。”阿箐松了口气。
“一时。”陈九渊没放松,“它们在驱赶我们。”
“往哪赶?”
“往前。”他抬手指了指,“那棵树。”
雾中轮廓渐渐清晰——一棵巨树矗立前方,树干粗得要七八人合抱,表面布满沟壑,形状诡异得不像自然生成。仔细看,那分明是一双手合十的模样,掌心朝天,指节扭曲如祷告。
“这地方……”大长老嗓音发紧,“百年前的地图上没有。”
“地图早过期了。”陈九渊把铃收回腰间,往前迈步,“但它记得我们。”
每走一步,脚下骨头就发出轻微脆响。黑液越积越深,已经漫到脚背,踩进去有种被吮吸的感觉。阿箐的胎记光开始闪烁,像是电量不足。
“再撑会儿。”她说给自己听。
陈九渊忽然停下。
“怎么了?”阿箐问。
他没答,蹲下身,从泥里捡起一块碎陶片。上面刻着半个符号——和石碑上守誓者的印记一模一样。
“有人来过。”他说,“不止一代。”
大长老接过陶片,翻来一看,脸色变了:“这是初代守誓人的信物……怎么会在这儿?”
“说明他们失败了。”陈九渊站起身,“或者,根本没想成功。”
雾更浓了。那棵巨树近在眼前,树根盘错如锁链,中间裂开一道窄缝,刚好容一人通过。风吹不进,声传不出,连九幽铃的震感都弱了三分。
“要进去?”阿箐问。
“不然呢?”陈九渊看了她一眼,“你脚还能走吗?”
“死不了就行。”
他点头,率先踏入树缝。
里面出乎意料地宽敞,壁面光滑如打磨过的骨,隐约能看到嵌在其中的残骸——有穿着古袍的,也有披兽皮的,全都保持着跪拜姿势,像是被活生生封进了树身。
“这不是树。”大长老喃喃,“是坟。”
陈九渊没接话。他盯着对面墙上的凹痕——那是一个人形轮廓,双手交叠于胸前,头颅微垂,和他们在祭坛上看到的封印姿势一模一样。
只是,这个坑是空的。
他正要靠近,腰间铃铛猛地一烫。
回头瞬间,树缝外的雾里,数条藤蔓正悄然合拢,像巨蛇围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