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宫府外院一片忙乱。
犯人跑了。
看守犯人的两个大汉,被人杀了丢在大门口。
另有一封宋显的‘亲笔信’用箭钉在门柱上,挑衅宫府的打手们前去捉拿他。
几个堂主点了人,前往信上的地点去捉拿这个杀人劫狱,嚣张挑衅的大理寺卿,他们人多势众,自信满满,决心要把宋显抓回来丢在干爹的面前,出一口恶气!
宫家内院,死一般平静。
一道黑影从屋顶落在花园的树下,手中的刀已将守在院子里的家丁抹喉,鲜血瞬间淹没了气管和喉咙,根本没有办法发出声响。
夜行衣下,宽厚的手掌托着家丁的下巴,缓缓放下。
一路前行。
丫鬟、嬷嬷、小厮、侍妾、少年、幼童。
后院越来越安静。
宫奇岸敏锐的察觉了这种安静,从思绪里回过神,刚想张口呼唤管家,就闻见了血腥气,来自身后。
他把他绑在椅子上。
然后一趟一趟的往进搬尸体。
都是他的亲人,至亲血脉。
他把他们整整齐齐排列,然后像在处理鱼一样蹲在那里,当着宫奇岸的面,一条一条的处理。
“你犯了三个错。第一,你是老太太的狗,却把郑孝真当主人,该死。第二,你发悬赏令抓宋显,你以为你是谁,宋显是谁?你有没有资格做这件事?第三,你不该抓我弟弟,更不该伤他。”
郁擎已经切了三条‘鱼’。
提着头发整整齐齐摆在他面前的书桌上,让他们定格于惊惧的面孔面对着宫奇岸。
“怎么不敢看?”
郁擎俯身,将脸凑在那些脸的旁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宫奇岸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却隐忍着,不肯落一滴泪,亦不肯展露胆怯。
“我犯的最大的错,是不该把你从那群孤儿里挑出来,进献给老太太。”
郁擎低沉的笑。
“你认为是你成就了我?”
他缓缓踱步到宫奇岸身后,双手落在他肩膀上。
“不,老太太说过,我不论在哪里,都一定是那个最出挑的,尘埃遮不住我,而我,不管在哪儿,只要是最好的,就都会和其他最好的一起被送到宋家,送到她的身旁。你阅人无数,挑出来那么多可用的人给老太太,可有谁成为了我?”
宫奇岸眼皮颤抖着睁开,一双眼睛里蓄满了泪,不肯落下。
“你是禽兽!你有戎人血统,你是狼,是畜生!你天生的冷血无情!”
“你说对了。”
郁擎很快认可了他,几乎是打断了他。
“从前他们就是这么骂我的,说我是我爹跟北戎的母狗生了我,可老太太说了,正是因为我有母亲的血统,我才会这么健壮,这样冷静,冷血无情不是错,恰恰是旁人一辈子都学不会的。你懂什么?”
“想杀就杀吧,我不想听你说那个老毒妇,你们两个都是禽兽,不配为人!”
郁擎笑了,笑容在他那张冷硬的脸上舒展不开,紧绷着,显出几分狠厉。
“我们不配?谁配?你?你妹妹?还是你那个妹夫?你们都一样蠢,被老太太养熟了,便不知道天高地厚,开始咬人了。却也不问自己配不配。你以为大临最大的是天吗?还是皇帝?老太太若想让他死,他也早死几百回了。只不过老太太在意名声,在意史书怎么写她,怎么写宋家,才没有这么干。可你呢?宫奇岸?你到底把自己当什么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坐拥江南便是个人物了?老太太每次大寿戏台前的饭桌上,有你宫奇岸的位置吗?啊?”
宫奇岸堆积在眼睑处颤抖的泪,在这一刻,才最终落下。
他恍然明白,他这几十年的风光,都不过黄粱一梦。
他以为妹妹嫁给郑孝真,受封诰命,跻身京城命妇圈,他便也向上爬了一步。
可他却从来没有明白为什么每次老太太大寿,他都只能在门外拜寿,却从没有被留下吃饭。
江湖人不拘小节,他不认为自己不在那吃饭是件大事。
而他眼里的小节,正是隐藏在京城那群高官显贵们谈笑风生间的潜规则。
就连郑孝真,也才上桌没多长时间。
但至少,他上了桌。
他是朝廷命官,手握大权,郁擎不能就这么跑到郑家把郑家杀光。
但宫家,算什么呢?
宫奇岸麻木的坐在那,眼神空洞,任由郁擎解开绳子,将他按在书桌上,他抬眼,便能看到夫人闭着眼睛,眼角的泪珠还挂在睫毛上。
“江湖……就是臭鱼烂虾待的地方。”
郁擎拔刀,揪住他的头发,随着锋刃切入,在宫奇岸耳边低语。
“臭鱼……烂虾。”
做完这一切,天快亮了。
郑稷业已经爬到了院门口。
刚要张嘴呼救,头颅就被装进了盒子。
郁擎将盒子盖好,用布包起来,背在身上,飞身上屋顶,健硕的身体却如猫般轻盈,行踏在屋脊上。
直到天亮,那些出去追宋显的人空手而归,报信的人发现后院已经没了活人。
直到杭州城彻底乱起来,百姓们闹哄哄的来看热闹。
直到他行走在屋脊上,捕捉到宋显托着宫家的管家躲到一旁。
直到他看见宋显搜出两封书信,看完之后便坐在那里发呆。
他才从房屋上落下,拿过宋显手里的书信。
看到宫奇岸那封信第一条:郑稷业之事乃姜老夫人所为。
他一声冷笑,去看第二封。
看到那个‘杀’字,他挑了挑眉。
“走吧。”
宋显没有理会。
郁擎没有强行带他走,他知道,用不了几天宋显会自己回来。
杭州城的动荡,江湖的动荡,已经不是一个大理寺卿可以控制的局面。
他只身一人什么也做不成。
郁擎从一旁客栈的马厩里随意牵出一匹马,淡淡看了宋显一眼,驾马离去。
宋显望着远处宫府堂主们因为分地盘而打斗起来的声音和逃窜的百姓,低下头,双手捂住脸用力的揉搓,感到一股无力。
他素来有条不紊清晰明了的头脑,此时此刻却像不存在一样。
除了一股憋在胸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悲痛、沉闷之外,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