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个时辰后,郑孝真带着郑夫人的灵柩撞开了太极殿的大门。
郑家的子侄没有资格进宫,侍卫们帮忙抬着灵柩。
郑孝真走在前头,大门刚开他便一声哀嚎,快速跑到前面,因为跑的太快,跪下的时候向前滑了一截,恸哭声随之而至。
“陛下——!陛下要为臣的小妹做主啊!小妹她嫁入宋氏二十五载,竟然!竟然落得个枉死的下场啊!陛下——!”
郑孝真的哭声震荡在原本沉寂压抑的大殿内,惊的缩着脖子跪在那里的众臣纷纷抬头看向身后的灵柩,吓的往一旁去缩。
站在偏殿门口的郁擎下意识的抬脚想去抹了他的脖子,可在看到郑夫人的灵柩,还有跪在地上的百官后,他又很快清醒过来这是在什么地方。
他想进偏殿去告诉姜老夫人,可姜老夫人俨然已经体力不支了,是否还能承受的起这个消息呢?
他迟疑了,站在那,远远的瞪着郑孝真,一时竟没了法子。
一个大臣,带着自己妹妹的灵柩就这么闯进太极殿。
是僭越,是以下犯上,是大不敬!
李延心中原本有些不爽。
可是听到郑孝真的恸哭声和‘枉死’二字,他也很快明白,郑孝真此举,是冲着宋家的来的!
宋家说李如月虐杀了郑夫人。
他郑孝真偏偏以娘家人的身份,来说妹妹是枉死于宋家!
看上去,是郑夫人之死的议题。
但实际上,是郑孝真以整个郑氏家族的身份,第一次大庭广众的与宋家宣战!
他在告诉在座的所有人。
我,郑孝真,郑氏,和宋氏的联盟完了!
就此终结。
从此以后,只有鱼死网破!你死,我活。
而李延这些日子都知道李承隐在接近郑孝真,李如月每次都让李承隐老老实实的向李延禀报他对于郑氏与宋氏的分化,以及他意图迎娶郑小姐的计划。
在李延看来,是李承隐的谋划成了。
是李承隐成功的分化了郑氏和宋氏,让郑氏与宋氏两败俱伤,双方都彻底没有了回头路!在这一刻,郑孝真可以说是他的人了。
但这一分割,让郑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百官在这一刻,看着这一幕,深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不死也要脱层皮。
但是怎么会不死呢?
这天底下每一个想要脱离宋家,背叛宋家的人,都会死!
唯有郑家,唯有郑孝真,他是活下来的,可代价……无人能承受。
在这一刻,百官感受到的仍是恐惧!
是对背叛宋家后这惨烈下场的恐惧!
以前,他们因这恐惧一股脑的支持宋家,违抗皇帝。
可现在,皇帝他们也违抗不起了。
两头都是刀,两头都要人命。
那么,就只能看皇帝和宋家,他们两者,到底谁能够更胜一筹。
时隔十年。
李延第一次在这个朝堂上,百官面前,有了一颗真正意义上的可以与他站在一起共同与宋家对立,甚至于讨伐宋家的棋。
不同于周崇焕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郑氏是一颗有力量的、能够讨伐的动宋氏的棋,他最大的优势,是他出自宋氏!熟知宋氏,同时,与宋氏有深仇大恨。
这是百年来都没有出现过的棋和棋局。
硬被李如月摆了出来。
如今,众棋到位,开始对弈。
“看来郑氏之死确有内情,来人,召宋显。”
李延已经做好了准备看好戏。
郑孝真可不像周崇焕那个草包,他做事,不用李延费心。
孙福通回:“回陛下,宋大人在杭州,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李延点头:“杨谦何在。”
今日姜老夫人纠集百官闹事,杨谦没有参与,他的立场始终坚定。
他没法变,在这个老师大于天的官场生态上,他只能跟郑孝真一条道走到黑。
他听到召唤,从门外进来,提着衣袍一路快走至郑孝真身后跪下。
“臣在!”
“叫你刑部的人来,同监察司、禁军的人一同在这儿看好郑氏的灵柩,就把她的灵柩摆在殿中央,五米内不许有人靠近,任何人都不行。我们一同等待宋显回来。还有你们——!”
李延指着底下的百官:“你们也睁大眼睛,好好盯着,别到时候又污蔑旁人做了手脚还是耍了猫腻。”
李如月这时候低声开口:“父皇,这些大臣们跟着姜老夫人进宫为郑夫人讨公道,他们对郑夫人的一片孝心,让女儿深深感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诸位大人一同给郑夫人诵读《地藏经》回向,成全了他们的心意吧。”
李延觉得李如月这个提议甚好。
都是文官,不就喜欢说话,耍嘴皮子?让你们一次说个够。
“你们对郑氏的一片心意,朕都看在眼中,能为了她抛下身家性命进宫来跟朕闹,这是何等的敬意啊?来人啊,将《地藏经》抄本分发下去,让诸位大人好好的诵经为郑氏回向,了却他们对郑夫人的一片孝心。——手也别闲着,一边抄一边诵,方显诚意。”
人嘛,都是慢慢调教出来的。
李延初窥门道。
从前他做什么事,都被人家说是暴戾。
只因为他只做了罚,却没占理。
就算是狗,无缘无故挨两脚,也会有怨气。
可他要犯了错挨两脚,也是没脾气。
人,尤其这些熟读圣贤书的文人、言官,更是如此。
你只要让他们不占理,那你就可以对他们为所欲为。
何以故?
你把他们的牙齿拔了。
你把他们赖以生存的武器,抢夺到了自己的手里。
用他们攻击旁人的方式,来回击他们。
一打一个不吭声。
对嘛,我也不骂你,不打你。
我成全你的孝心,让你展示你的正义。
来,写吧,抄吧,念吧。
你们最擅长了。
瞧着底下方才还叫嚣的文官们一脸愁容苦涩,李延心里大为畅快。
“孙公公,给郑大人赐座吧,他痛失亲人,别再让他受身体上的苦了。”
李如月这次放大了声音,语气十分温柔,哪里有刚才舌战群儒时的狠厉干脆?
郑孝真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赶忙对李如月拱手道谢,然后由着太监扶起来。
李延叹息,抚摸李如月的头发;“我的如月,就是心善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