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延这句话,孙福通和小藤子双双低下了脑袋。
孙福通咬着上唇看似什么都没想,实则压抑着心中那股古怪的,有点想笑的情绪。
藤子火候略差,伸手挠了挠鼻子。
郑孝真听到‘心善’二字,想到上次养心殿前对峙时李如月吃人的模样,又看了一眼被她骂蔫跪在那抄经的百官,尴尬的笑了笑:“是是,公主心善。”
郁擎站在远处,盯着上方坐在李延身旁的那个丫头。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受到,那个小小的身体里蕴藏了多大的能量。
多么的阴险、狠毒、运筹帷幄、收放自如。
他主子的盛夏已过,早已无力敌这冷秋。
更关键的是,在姜老夫人生病的那两个月中,李如月做了太多。
姜老夫人倒下时还完整的文官集团,在她再度清醒过来时,已然千疮百孔,不堪一击,进,则如同现在这样被击垮,退……则会一点一点被啃噬瓦解。
她早已败了。
不在任何一个对决节点。
而在……这个叫李如月的丫头从冷宫出来的那一刻。
不是谁取代了谁。
而是一个时代,在以可怖的速度,在碾压另一个时代,逼迫她退场。
他咬紧牙,回身进了偏殿,守门的太监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扼住脖子。
他没有要太监的命,只是让他晕了过去。
其他的太监见状,想叫人,被他冷冽的目光吓住。
待他走向里面,他们才出去禀报孙福通。
在这个空隙,郁擎扼住了彭玉书为姜老夫人医治的手。
“别治了。”
这个时候姜老夫人不该醒来,不能清醒。
就在这个时候,姜老夫人忽然强撑着睁开眼,抬起头:“杀了他!快!”
彭玉书震惊,退后一步,郁擎亦因为姜老夫人的命令有些迟疑。
“这是皇宫,主子……”
在这里杀人,那就意味着……他也出不去了。
“杀!”
姜老夫人用尽全身的力气低吼,命令着他。
郁擎回头看了一眼外重重守卫的侍卫,眼底产生了犹豫。
在外面,他冷酷是因为永远有路可退,他有信心活着离去。
但在这里,他绝无机会杀了人还能活着离开。
“主子……”
他哀切的呼唤姜老夫人。
你就在这里抛弃我了吗?
我还可以做更多事!我还得守护你……
“郁擎!连你也违逆我吗?杀!”
用完最后一丝力气,姜老夫人彻底倒下,因为过度用力压抑着气息而开始头晕目眩,神志不清。
彭玉书连连摇头,哀求:“郁大爷,往日你的伤都是我帮你处理,我从没让你多流一滴血,多吃一点痛,求你看在往日的份上……呃——!”
所有的空气被阻塞。
血液拥堵在头颅,冲击的耳朵嗡鸣。
彭玉书抓住郁擎掐着自己的那只手,脸颊憋红。
刚得到消息的孙福通大惊失色,才跟李延禀报了一句,李如月就已经冲向偏殿。
“如月!”李延见状惊的呼唤了一声。
李如月顾不得许多,她不能失去彭玉书!
听到李延的惊呼,魏泰带着侍卫冲了进来察看情况。
“魏大人!救人!”
李如月大喝,魏泰即刻踹开偏殿的门拔刀而入,然而他一身甲胄,身体笨重,门开的瞬间李如月就已经看到了彭玉书憋红的脸!
她一把从魏泰腰间拔出短刀,轻盈的身影朝着郁擎的后背冲了过去!惊的魏泰呼喊:“危险!公主——!”
李如月的刀锋与郁擎的肋骨一寸之隔。
锋刃刺破了他的衣服。
手腕却断了。
看到李如月就这么冲过来,又清晰听到她腕骨断裂的声音,彭玉书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伸手一把抓过针包里的针,刺进了郁擎的曲池穴!
郁擎的右臂瞬间酸软无力,松开了彭玉书,彭玉书跌落在地,立刻爬起来想去救李如月,却见刀光闪烁,晃了眼睛,一片血热喷溅在脸上。
郁擎低头,看见自己的左肩下空空如也,鲜血开始往外涌。
他的整只手臂,挂在李如月的手腕上。
魏泰急的正用刀在用力剁,想把李如月解脱出来。
腕处的疼痛让李如月昏死过去。
彭玉书这一刻却是什么都不怕了,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抱着针包去给李如月的扎针:“公主!公主……没事了,没事……小人在,小人在……”
彭玉书一边说,一边呜哇的哭出了声,说不上是害怕还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扎针时候的手都在抖,先给李如月止住痛,却在看到她扭曲的手腕时,心如刀割。
他回头看了眼郁擎,脱下外袍堵住他冒血的伤口。
“魏大人,我合计着……他不能死,他作恶多端,他不能死,他得……”
魏泰点头,收了刀:“我知道,先治你的人。”
李延已经追了过来,看到李如月倒在那,他怒吼着拔刀就要杀郁擎。
孙福通赶忙跪在他面前抱住他的腿:“陛下冷静啊!陛下!江南宫氏满门被灭,多半是此人所为,这时候杀了他,许多事就无处可查了!”
孙福通一边阻拦,一边用眼神唤人,魏泰、监察司的太监们一股脑都上去阻拦。
李延这才被拦下。
他上去抱起李如月,心急如焚:“这个傻孩子,傻孩子!为了个郎中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彭玉书跟在身后,泣不成声。
孙福通脑子一转,赶忙说道:“公主常说!有了彭先生,陛下和皇子们以后都能安枕无忧,不怕生病了,所以才这么不管不顾吧……”
李延听了心里更是感动,紧紧搂住李如月,护着她进了后殿,安置她躺好。
“彭玉书,用你毕生所学,不许让她痛!”
彭玉书早已哭的泪人一样,连连点头:“小人遵旨,小人……呜呜呜……”
他哭着跪在床边,小心翼翼的捧起李如月的手腕,想将骨头摆正,却失了医者的冷静,迟迟不能下手。
孙福通体谅他:“彭先生,要不然叫太医?”
“不用……”彭玉书深呼吸几次:“请陛下先回避……”
李延摸了摸李如月的额头,也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对这个多年不闻不问的女儿,竟也生出了几分作为父亲本能的焦急和心痛,这让他自己也出乎意料。
略坐了片刻,他挥袖示意彭玉书医治,自己起身,步伐沉重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