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的收尾,比战争本身更麻烦。
“再喝一口,哎……乖。”
郑孝真喂完宫夫人燕窝,给她擦了擦嘴。
宫夫人仍旧抱着郑夫人送来的那个盒子。
里面的东西已经被郑孝真派人趁她熟睡的时候偷走,此刻里面的放的是块石头。
但是宫夫人从不揭开看,所以不知道。
郑孝真也不确定宫夫人还知不知道这盒子里原本放的是什么。
因为她只是抱着它不松手,却也不提任何与郑稷业有关的话。
满头在一夜之间白了的发,整日疯疯癫癫,或是唱歌,或是哭笑,唯有见到郑孝真的时候会稍微好一会儿,但她也不认识郑孝真了,唤他哥哥。
有时候会问:“哥,下次娘要罚我,你不用替我跪了,我可不想欠你人情。”
我可不想欠你人情。
是宫夫人常对宫奇岸说的话。
她要强嘛。
不想嫁人了还做个总被哥哥护着的姑娘。
来到京城的那一天,她就发誓要靠自己了。
宫奇岸听到这话,总是笑一笑,结果该帮忙的帮忙,该善后的善后,事无巨细的操的妹妹的这份心,不敢懈怠。
有时候喝醉酒,宫奇岸会跟他说:“我一点不想妹妹嫁给你,但她说江湖上那些奸商武夫她都瞧不上,我也舍不得她低嫁。”
他会说:“你妹妹有眼光,比我妹妹有眼光多了。”
郑孝真看着一桌子凉了的菜,自嘲的苦笑一声,将杯子里的酒一口闷了。
抬头间却想起,上次正是在这方凉亭的台阶上,郑稷业坐在那大闹,说自己把事情办砸了,没面儿,他搂着他哄了好久。
郑孝真呜咽一声,憋了半个月的泪终于决堤,却不肯脆弱,一把将泪抹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饮尽。
刑部。
这次杨谦亲自住在刑部看守了黄姥姥三天,直到监察司的太监们到来。
他本沉浸在思绪中回味着太极殿那几日的细节,听到动静立刻起身戴好乌纱帽,恭恭敬敬的作礼:“各位上差,辛苦了,我派人送进宫就是了,还劳烦各位跑一趟,顺公公可好?”
太监浅浅点头:“顺公公恢复的不错,不过主子不让我们多烦他。来这里领人也是主子的意思,怕人在你们手里出岔子。”
杨谦愣了愣,想到之前没看好姜老夫人的犯人酿成大错的事,顿时有点臊,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奇特,这事儿他们怎么知道?
一时间杨谦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太监们确实有那个意思。
他没敢多话,只是将黄姥姥完好无损交给了监察司。
太监们检查无误,把人带走,临走前道:“等那边儿该埋的埋了,你就去丞相府要人吧,要到刑部,我们晚上来接,凡此案相关者,都要交到监察司,案子由我们查,但最后会交回到大人手中结案的。”
杨谦回过神忙道:“是是,您吩咐就是。”
送着太监们走到门口,杨谦犹豫再三,还是上前,从袖中掏出银票塞给太监,低声问:“上差,您所说的主子,到底是那位,还是……”
说到‘那位’时,杨谦示意天。
而另一个选项,杨谦随同郑孝真倾向于认为是大皇子。
虽然李如月的能耐众人也算有目共睹,但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李如月的屡次出面,都是李延授意的,是李延在利用这个女儿做挡箭牌来化解姜老夫人的攻势。
在他们看来,李如月才是那个鹦鹉学舌被推到前面替人说话做事的人。
毕竟,一个在‘冷宫’待了六年的公主……任谁也难以一下子就把她想的多么了不起,别说让他们自己去想了,就是有人告诉他们真相,他们都不信。
最关键的是。
在席仲的案子上,李如月可谓是背弃了秦氏一族。
在外人的观感中,李如月是为了让自己过的好一点,而做了假证,虽然是洗清了秦氏的冤屈,但核心圈的人都知道当年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看来,李如月岂非就是为了自己荣华富贵而巴结讨好李延,给李延当狗,不惜背弃秦后和秦氏一族的人吗?
城阳对她最初的判断就是如此。
外人更不例外。
在那件事后,李如月出面做的一切,看上去都与之前没什么不同。
——在给李延当狗。
唯有真正和她交过手的姜老夫人、郑夫人,才深刻知道,这皇宫只有一条蛇。
一条怎么也杀不死的蛇。
太监听到杨谦这么问,冷笑:“主子当然就是主子了,还能是谁?”
没有正面回答,但是从小就习惯于小心翼翼斡旋于一众上位者之间的杨谦,几乎瞬间就捕捉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因为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提供了两个选项。
第一,皇帝。
第二,另有其人。
如果是皇帝,这太监回答的时候,会像他一样看天一眼,用这个动作来回答他。
但是太监没有看天。
那就证明他猜对了!
监察司的真正主人,根本不是皇帝!
皇帝把监察司交给李承隐管了?
李承隐又亲自出面拉拢了郑家。
和郑小姐交换信物没多久宋家就这样了。
哎呀!
杨谦窥破天机,赶忙跑回家拿了钥匙钻进库房,寻找可以孝敬给大皇子表忠心的礼物。
白头山下的村庄。
村民们都端着锅碗瓢盆往山路口去。
最近几日山下的来客忽然多起来,而且不知怎的都不敢上山,就在山下蹲守,既是蹲守就要吃喝拉撒,村民们都趁机去卖些吃穿用度的赚钱。
冯主事的车马也在一众人群里头,眼下在这里的都是宋氏的门生,他们去丞相府连门都没进去,就直接来山下等了。
冯主事坐在车内喝着茶,时不时处理些杂事。
一直守到傍晚,才叫人来身旁。
“去,往宫里送信儿,就说白头山没动静,连个道童都没露面儿。”
冯主事谨慎,派走人自己下了马车,拿出银子问一个村民买了些果子。
“大叔,这白头山确定没有别的路吗?”
卖果子的村夫道:“上山的路呢有很多条,但是下山的出口就这一条,你放心吧,道长要出山,这里是必经之路!”
冯主事惊讶:“哟,你知道我们这是等道长呢?”
村夫腼腆一笑,挠着头:“我不知道,我也是听他们说,谁知道这山里住个什么神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