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金凌峰下的道观，郑孝真带着女儿从角门进了后院。
郑孝真进林子前回头看了管家一眼，管家点头，带人去了藏纳宋氏家奴的院落。
那些名下寄了产业的家奴们早被他们安排住在高等的院子。
管家带着人一家一家的敲门，逼迫他们签名转让地契。
而这一动静，早在郑孝真带着郑琼玉偷偷进入道观的时候，就传到了冯主事的耳朵里。
冯主事正在梦华楼，这是当初郑孝真让给他的一座青楼，十分豪华、
如今也被冯主事经营出了百种花样，京城内外达官显贵都已成此处常客，冯主事还将周围的街巷民宅都买下来，将一些过了二十五岁的青楼女子们安排在那。
价格比梦华楼低的多，可人还是梦华楼出来的人啊！
因此京城内外江湖上的三教九流，乃至些不成气候的寒门子弟、杀猪匠、铁匠等，也都花着银子流连此处。
就这么一个圈子，把天下从高到低的情报全拿了下来。
李如月这几日难得没事，多练了几幅字，正准备睡，藤子拿着信来了。
“小华巷来的。”
李如月接过信展开看，看完便交给藤子，藤子捧着笔洗走到烛火前，把信燃了。
信上有两个消息。
一个是冯主事传递的郑孝真在道观把宋氏产业转移到郑琼玉头上的消息。
一个是小华巷今日接待了几个宋俨家的奴才，喝醉酒说出宋俨让他们明日偷偷潜入白头山的事。
宋氏治家严，严不过人的七情六欲。
就像明知道打架斗殴坐牢，忍不住一时之气。
明知道杀人放火犯法，但就是宁愿犯法也要做那件事。
况且姑苏宋氏治家的严，可不同于姜芜治家的严。
姜芜治家是有自己的一套智慧。
她给奴才也分阶层，譬如当初朱满、朱富两兄弟，他们完全有资格逛妓院，彭玉书之流，可以随心纳自己喜欢的小妾，一分钱都不必出，还得主家的红包赏钱。
而那些低阶的奴才，她就恐吓他们，埋在后山的尸骨，难不成是为了有趣？
姑苏宋氏是个又要体面，又没那么多钱的家族。
既然要体面，他们就不能像姜芜杀奴才那样的去杀人。
因此姑苏宋氏，其实像古往今来每一个地方家族一样的混乱。
在威逼、利诱两个层面都不能够做到极致。
自然就会让人性低劣的一面有生存的余地。
自然，也就会有诸多的不体面。
而那些逛妓院被揭发的，多半都是自身有仇人或者让人家眼红才被揭举。
实际上狎妓的宋氏子侄，不止一二。
所以才说，江河里的鱼，入不得海。
进了海，奴才的分量也不一般，可你的奴才能否一样支棱起来？
这是个未知。
也就成了隐患。
相比在宫里、京城、杭州都逐步站稳脚跟的李如月。
宋俨从一入局，就面对着这一巨大的挑战。
“他以为宋家家产在白头山。”
李如月低笑，暗叹再了不得的人，终究绕不过心魔。
如果是李如月，她就不会怀疑宋济诚会藏这些人和东西。
宋家完蛋他都没管，他管这些？
他天天在山上连口肉都不吃，要这些干什么？
但这么简单的道理，对于看重钱财的人而言，他们就是会想不明白。
“明日叫彭先生去信王府一趟，给王妃和皇兄好好把把脉，开些滋补的药膳，早些有孩儿，也好冲冲郑大人的晦气。”
李如月睡下前吩咐，藤子应下，翌日一大早的就去找了彭玉书。
宋俨派人盯了几天白头山，一无所获，沮丧之际，又把希望寄托在了宋显身上。
抓宋显的事仰仗杨谦，宋俨热情的连续几日邀请杨谦在自己家住，又是给他分享好的字画，又是送他些市面上没有的古籍，还带着他和沈公台一起喝酒吃饭。
这么忙活了一通，想着宋显这件事上总该有个好结局吧？
二月十五的夜晚，杨谦急匆匆敲开了丞相府的门。
“丞相大人，宋显……被天听卫和监察司的人拿了！如今已经送到了宫里！”
惊天噩耗。
宋俨心心念念了半个月的人……钱……
“为何？监察司和天听卫为什么……”
话没问完，他就想出了答案。
都说是监察司和天听卫了。
他们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机构。
他才恍然大悟想明白李延这些日子对他意味深长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陛下……”
他连这些都想要？
他是个皇帝啊。
先帝留下多少钱，还不够吗？
这点钱他也看在眼中？！
是。
先帝银子没了的事，整个大临的知情者屈指可数。
在宋俨这些外围的人眼中，皇帝不知道多有钱呢。
他能看上宋家这点钱？
更让宋俨感到不忿的是，我带着全族效忠你，你连这点东西都要从我们嘴里抠出去？
一时间，惊怒、诧异、可笑、荒谬，百种情绪萦绕，让他素来清醒的头脑遭受到了不可估量的冲击。
因为在姑苏宋氏，上位者终究还是迷信‘德’这个字的。
什么叫德？
不吃独食是‘德’这个字最基本的要素。
一个大家族因为分赃不均闹笑话，多不体面？
在分赃这件事上，大家都有默许的规则，谁也不会触碰。
比如说，宋俨给李延正名，带着全族人帮他将皇权渗透到每一寸土地，这难道不算一个巨大的贡献吗？
我都这么贡献了，你还从我嘴里抢肉，说不通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陛下！
你连佃户的粮都不给留啊。
宋俨痛心疾首，心里早把李延骂了几百遍了。
骂完便坐在门墩子上反思。
姜氏压着皇权叱咤风云这么多年，是否也有她的道理？
这皇帝似乎真不能给脸。
杨谦站在一旁欣赏着这位新的丞相大人受挫后失魂落魄的样子。
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天他在殿上那样威风，还以为多大能耐。
好在，我们家主子技高一筹。
想起那日宋俨对他说的那些咄咄逼人的话，杨谦这会儿心里别提多舒爽，只恨自己还得演下去，不能出口嘲笑他。
他上前，拍着宋俨肩膀；“大人，银子以后还可以有，这个时候得罪陛下，可不值当，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