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放下那部沉甸甸的红色专线电话，听筒底座发出的“咔哒”轻响，在骤然寂静的办公室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他背对着宽大的落地窗站定，夕阳的余晖为挺直的背影镀上金边，也在地板拉出长长的、凝重的影子。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安宁的表象下，风暴的漩涡已在室内悄然成型。
“刘省长指示。”高育良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稳得如同无波的古井，目光扫过肃立一旁的林卫华！
“核心三点：一，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吕州稳定，特别是吕钢工人队伍的稳定，这是红线，绝不能出任何群体性事件！”
“二，要求我们全力配合首都钢研院依法应诉，尊重国际规则，省里会协调高院、商务厅、知识产权局提供专业支持。”
“三，”他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划过，留下无形的轨迹，“关于龙腾集团的收购提议，要求市委市政府‘深入调研，科学评估，严格程序，审慎决策’，务必确保国有资产安全和职工权益。”
林卫华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飞速移动，沙沙作响，额角却悄然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维稳是悬在头顶的利剑……这“审慎”二字，更是给龙腾的方案披上了合法的外衣，书记的腾挪空间被压得更小了……
高育良转过身，夕阳照亮他沉静的面容。“卫华，立刻形成简明纪要，核心就是这三点：稳定、依法、审慎。下发李达康、李钢、祁同伟、周为民、张明、梁劲。统一思想。”
“是，书记！”林卫华应声，脚步却迟疑了一下，“技术中心那边……”
“按原计划推进！”高育良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技术是我们的底气，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把拳头攥紧！证据整理同步进行，要快，要扎实！” 他的现代灵魂内心小人儿目光灼灼：程序是盾牌，技术是长矛！稳住阵脚，才有反击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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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州钢铁厂技术中心内，几个小时前因突破50%稳定点而弥漫的振奋，被林卫华紧急传来的两份文件（专利诉讼通报、刘省长指示摘要）彻底冻结。空气仿佛凝成了冰，纸张被无意识捏紧的窸窣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无耻！强盗行径！”
一声压抑着滔天怒火的低吼骤然炸裂！周为民的拳头狠狠砸在厚重的实木会议桌上，震得笔筒和文件猛地一跳。
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跳如虬龙，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钉在那份刺眼的诉讼文件上。毕生心血浇灌，眼看就要破土成材，却被大洋彼岸的秃鹫觊觎！什么狗屁专利！这是我们一钉一铆、呕心沥血从实验室里熬出来的！
对面的张明教授，脸色同样凝重如千年寒冰。他没有爆发，只是反复推着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在那份“技术分析对比报告”上反复切割。温度梯度控制……球化剂添加时序模型……精准得令人胆寒！这绝非泛泛指控。对方对我们的核心参数了如指掌，如同翻看过绝密笔记！这绝非巧合！寒意，正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内鬼？泄密？
“都看到了？”周为民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环视着围拢过来的团队成员，每一张脸上都刻着震惊、愤怒与茫然。
“有人想掐死我们！想用一张纸、一场官司，就把我们刚刚点燃的希望扑灭！把吕钢复兴的路彻底堵死！怎么办？躺下认输？还是——” 他猛地拔高音量，如同惊雷炸响，“把我们手里的成果，用最硬的拳头，狠狠砸到那些强盗脸上？！”
他抓起桌上那份印着高育良批示“技术工作按原计划推进”的文件，用力拍在桌上！“高书记顶在最前面！他没放弃！市委市政府和我们站在一起！我们更没有资格放弃！技术，就是我们唯一的武器！也是我们最后的尊严！”
周为民心中明白，高书记用“程序”给我们筑起了堡垒！我们不能垮！用成果说话！用铁的事实砸碎他们的妄想！
“攻关组！”周为民的目光扫过负责中试的骨干，“目标不变！巩固50%成果，全力冲刺小规模试产！我要看到滚烫的钢水浇铸成型！用无可辩驳的事实堵住悠悠之口！”
“证据组！”他转向张明等人，“张教授牵头！挖地三尺！研发日志、原始数据、实验记录、哪怕一张演算草稿纸都找出来！特别是被点名的核心环节！要形成铁证！证明这技术，是从吕钢厂的土地上、从我们的实验室里、从我们自己的智慧里长出来的！随时准备亮剑！”
“是！周总！”悲愤瞬间转化为炽热的战意，鼓舞着技术中心的每一个人！键盘敲击声急促如鼓点，纸张翻动声密集如急雨。背水一战的火焰，在技术中心熊熊燃起。
张明没有立刻行动，他走到周为民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洞悉秋毫的敏锐：“老周，你看对方指控的这两处……”
笔尖精准地点在报告的关键行，“描述得太‘内行’了，就像……亲眼目睹过我们的核心实验。我怀疑……近期接触过这些核心数据的人，需要……尽快梳理。” 张明心中暗叹，希望只是多虑……但高书记的怀疑，加上这份如影随形的报告……指向太明确了。
周为民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盖过了怒火。他重重地点头，眼神变得鹰隼般锐利：“查！暗地里查！张教授，这事你亲自抓，要快！要密不透风！周涛！”他喊住正走向服务器的年轻工程师张涛“你脑子活络，技术底子扎实，协助张教授！给我把眼睛擦亮！”
周涛年轻的脸庞绷紧，用力点头，眼中燃烧着被信任的火焰和被激怒的斗志：“周总，张教授，放心！”周涛心中明愤怒，竟然 有人当内鬼？吃里扒外？找死！书记的怀疑果然没错！看我如何把这只蛀虫揪出来！他快步走向服务器，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调取访问日志的动作带着猎豹锁定猎物般的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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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同伟放下内线电话，高育良转达的刘省长指示核心和那份关于“泄密精准性”的特别提醒，如同两根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
他刚毅的脸上线条紧绷，眼神锐利得能穿透迷雾。专利战？国际诉讼？高书记肩上的担子重如泰山！泄密？精准到核心参数……这绝不是散兵游勇的手笔！赵立夏虽然倒了，他经营吕钢厂十几年留下的那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那些被边缘化、心怀怨恨的旧部……赵瑞龙完全可以在里面培植眼线！突破口就在这里！
“全体注意！”祁同伟的声音在案情分析室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一队！技术中心、核心技术人员住所、厂区要害出入口，加派精干便衣，24小时轮值！外松内紧！一只可疑的蚊子都别想飞进去捣乱！”
“二队！赵瑞海潜逃前三个月，他所有沾亲带故的社会关系网！咖啡馆表弟、高尔夫球场经理、大学前女友……通讯记录（尤其是加密和境外）、银行流水（一分一厘都别放过）、出入境记录，给我翻个底朝天！”
“三队！重点筛技术背景！凡是跟赵瑞海扯上关系，懂点冶金、材料、哪怕化学实验做得溜的，一个不漏，全给我筛出来！深挖他们近期异常活动！” 高书记怀疑精准泄密，那就顺着这条藤摸下去！赵瑞海接触过的、懂技术又心怀不满的人，就是关键！
办公室瞬间化作高速运转的枢纽，键盘声、电话铃声、压低的汇报声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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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两份风格迥异的报纸并排躺在高育良宽大的办公桌上。
《吕州日报》头版头条赫然醒目：《吕钢厂低温球墨铸铁技术中试取得重大突破 50%稳定性达国际先进水平》。报道热情洋溢，详述技术突破意义，突出市委市政府领导支持，援引高育良视察讲话：“科技创新是企业发展的核心驱动力……”字里行间充满昂扬向上的主旋律。林卫华拿起这份报纸，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正面引导稳住基本面，舆论阵地寸土必争！
另一份《商海观察》财经版头条则寒意森森：《国际专利巨鳄诉我核心技术侵权 吕钢厂复兴之路突遭“专利劫”》。文章极尽渲染诉讼“严峻性”，引用“匿名专家”观点称“胜诉渺茫”，“天价赔偿恐压垮企业”。更耐人寻味的是，大篇幅描绘龙腾集团“雪中送炭”的六亿收购方案，赞其“务实可靠”、“彰显担当”，字里行间暗示政府应“审时度势”。
高育良现代灵魂内心小人儿（嘴角微撇）：高小琴的舆论组合拳来了！收买喉舌，自吹自擂，施压政府，玩得倒是驾轻就熟！
高育良的目光在那刺眼的标题上停留片刻，指尖轻轻敲击版面，对林卫华道：“舆论场也是没有硝烟的战场。通知刘芳部长，组织有力度的评论员文章和深度报道。”
“核心讲清：国际知识产权纠纷的复杂性不等于我方理亏；首都钢研院和我方依法应诉的坚定决心；吕钢技术自主创新的艰辛历程与突破性成果；市委市政府保护国资、保障职工的坚定立场。”
“摆事实，讲道理，引导理性认知。”他顿了顿，语气转冷，“另外，查查这篇报道的‘专家’是何方神圣，《商海观察》近期的大金主又是谁。”
“明白，书记！”林卫华眼中精光一闪。反击必须迅速有力！绝不能让杂音混淆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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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湖畔，龙腾集团顶楼。高小琴倚在宽大的落地窗前，手中骨瓷杯里的咖啡氤氲着热气。她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商海观察》，唇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弧度。舆论的楔子已钉入。高育良，你的阿喀琉斯之踵，是那些工人和股东惶惶的人心。看你能撑多久？
她放下杯子，拿起专线电话，拨通高育良办公室。电话接通，她的声音清越动听，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诚恳”：
“高书记，早。看到《商海观察》了吧？唉，这些媒体，总爱危言耸听。不过，也侧面反映了市场对吕钢前景的普遍忧虑啊。”
她轻叹一声，忧心忡忡，“我理解市委市政府需要程序，需要‘审慎’。但市场信心如履薄冰，时间真的不等人。每拖延一日，诉讼风险便累积一分，吕钢厂的估值在市场恐慌中也可能……”她恰到好处地收住话头。
话锋一转，她抛出了精心炮制的“糖衣”：“龙腾集团扎根吕州，实在不忍心看到工人兄弟和那些拿出养老钱入股的小股东们，因这场风波寝食难安。董事会商议，愿在决策‘空窗期’，以无息贷款形式，先行垫付工人股东预期的年度‘股息分红’，或提供小额生活保障金。”
“钱不多，聊表心意，希望能解部分工友燃眉之急，也彰显政企携手共渡难关的关怀。您看，这样能否稍安人心，也为后续沟通创造更佳氛围？” 小恩小惠，分化瓦解。收下，工人记我龙腾的好，你压力倍增；拒绝，便是罔顾民生。高书记，这道选择题，你怎么答？
高育良握着话筒，听着对方“情真意切”的提议，他的现代灵魂小人儿几乎要笑出声：好一招“关怀”牌！用仨瓜俩枣就想收买人心，制造裂痕，给龙腾披上“救世主”光环？吕钢账上趴着1.5亿现金，工资按时发，轮得到你来“保障”？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疏离千里的冰霜：“高总费心了。吕州钢铁厂生产经营正常，现金流充裕，职工薪酬福利足额按时发放，生计无忧。”
“市委市政府高度关注职工生活，有完善的保障体系与工会帮扶机制。龙腾集团资金应用于自身发展。保障吕钢厂职工权益，是政府法定职责，无需外部企业越俎代庖，更不宜混淆视听。垫付股息或保障金之议，既无必要，亦不合企业治理规范。此事无需再议。一切决策，皆依法定程序而行。” 干净利落，挂断电话。
听着话筒里的忙音，高小琴脸上公式化的笑容瞬间冰封，眼神锐利如淬毒的刀锋。油盐不进！敬酒不吃……那就只能上罚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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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吕钢厂技术中心灯火通明，如同风暴中不屈的灯塔。
周涛双眼布满血丝，却闪烁着亢奋的光芒。他十指如飞，将服务器访问日志、内部邮件记录、一份不起眼的技术交流签到表在屏幕上交叉比对。几条异常的时间戳、境外代理Ip和一个名字被高亮标出。他迅速截图、标注、打印，纸张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便已敲响张明办公室的门。
“张教授！”周涛的声音带着发现猎物的激动，“您快看！”
张明放下厚厚的文献，接过纸张。目光如电般扫过关键标注——中层技术员王文胜的工作电脑Ip，深夜多次访问核心参数文件；同一时段，异常境外代理Ip短暂闪现；更关键的是，两个月前一次非正式“学术交流”，王文胜是主要接待人，而签到表上，赫然签着：李斌（材料系讲师）——此人正是赵瑞海远房表亲的小舅子！时间、地点、关系链、异常访问……环环相扣！王文胜和李斌！就是他们！
张明拿着纸的手指猛地一紧，指关节瞬间泛白。他没有说话，只是猛地抓起内线电话，拨通周为民的号码，声音低沉急促得变了调：“老周！立刻过来！有重大发现！快！” 果然有内鬼！还是技术骨干！心，沉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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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育良站在办公室窗前，俯瞰万家灯火。林卫华轻步而入，低声汇报：“书记，祁局反馈，排查发现大学讲师李斌疑点重大，与赵瑞海有亲，近期异常国际通讯加不明境外小额汇款。关键点：两月前，经赵瑞海引荐，此人与我技术中心王文胜有过私下‘学术交流’。祁局已严密监控两人。”
“另，高小琴暂无新动作。技术中心张教授紧急来电，与周总工有要事需当面汇报！”
高育良静立窗前，深邃的目光投向无垠夜色。现代灵魂内心小人儿嘴角勾起冷冽弧度：泄密的尾巴揪住了？高小琴的糖衣炮弹哑火了？省长划下的框框里，暗流依旧汹涌。对手招招狠辣，但我们的棋子，也已落定。好戏，才刚刚开场！
他转身，步伐沉稳走向办公桌，声音清晰有力：“卫华，通知：明日九点，召开市委常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