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霓虹尚未完全褪去色彩,黎明前的吕州呈现出一种静谧的活力。
高育良轻轻推开家门,客厅里留着一盏温暖的壁灯,光线柔和地洒在沙发上。
吴惠芬就坐在那片光晕里,手中拿着一本翻开的明史专着,目光却游离在字句之外,仿佛在那些故纸堆里也找不到此刻心绪的答案。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脸上不见泪痕惊惶,唯有学者特有的那种沉静审视下,掩盖着一层为人妻母方能体会的深切忧惧。
那些故作关切的电话像蛛丝般缠绕心头,让她既愤怒于对方的卑劣,又无比牵挂女儿的清誉和丈夫此刻承受的压力。
“回来了?”她声音一如往常温和,却像被什么压着,比平时低沉了几分,“今天迎宾馆那边,动静不小吧?有几个电话打到家里来,说话……意有所指,听着叫人很不舒服。”
高育良脱下外套,动作比平时慢了一拍,仿佛卸下的不止是一件外衣。他走到妻子对面的沙发坐下,没有试图用官场的套话搪塞,而是直接迎向她探究的目光。“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他问道,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只在最亲近人面前才会流露的疲惫与坦诚。
“语焉不详,多是旁敲侧击的‘关心’。问芳芳以前在国外求学是不是特别辛苦,暗示创业不易、资金来源总是惹人注目,还说……有些不清不楚的‘照片’和‘材料’在外面流传,让我们当心。”
吴惠芬轻轻合上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封面,这个细微的动作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育良,这次他们是冲着芳芳来的?”她的理性竭力维持着镇定,但母亲保护幼崽的本能让那份镇定显得摇摇欲坠,女儿是她绝对的底线。
穿越者的意识在这一刻异常清晰冷峻。在他来的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网络暴力、人肉搜索、精准构陷是更常见也更恶毒的攻击武器,他深知这些手段对于个体尤其是无辜家人的毁灭性杀伤力。
原身高育良或许更精于官场规则的博弈与太极推手,面对这种彻底撕破脸皮、直接泼向家人的污秽手段,恐怕在震怒之余,更多是一种基于传统斗争思维下的措手不及。而他不同,一种冰冷的、属于现代都市灵魂的怒意凛冽升起——对方彻底践踏了底线,用了最下作也最有效的盘外招。
“吴老师,”他身体前倾,声音低沉而每个字都带着千钧分量,“这是最卑劣无耻的诬陷,百分之百的恶意捏造。”
“他们在正事上斗不过我,签约又被我们稳稳拿下了,所以才会这样狗急跳墙,想用这种脏东西来扰乱我的心神,逼我让步,甚至妄图直接毁掉我们这个家。芳芳是清白的,她创业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经得起世上最严苛的审查,这一点你和我都无比清楚。”
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望进妻子的眼睛,给予她不容置疑的信心,“这样的风雨,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但我向你保证,绝不会让这些恶臭的污水沾到你和孩子一分一毫。”
吴惠芬静静地听着,丈夫话语里那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和那种不同于以往官样文章的、近乎直白的坦诚,像一块磐石,让她慌乱的心略微安定下来,但同时也更深刻地意识到对手的凶悍与问题的严峻。
她从来都不是需要被全然护在羽翼下的娇弱花朵,她是能与他并肩理解风浪的战友。“我信你,也信我们的女儿。”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杂乱的情绪压下去,眼神重新变得清亮而坚定,“需要我这边做些什么?或者,我需要注意些什么?那些打电话来‘旁敲侧击’的人……”
“正常应对,不必刻意去解释什么,但也无需对他们客气。你是知名的明史专家,吴教授,你的学识和风骨圈内人都知道。”高育良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却带着冷冽寒意的笑容,“剩下的,交给我和同伟。这次,他们碰了绝对不该碰的东西,总要付出代价。”
就在这时,书房的专线电话响了。高育良拍了拍吴惠芬的手背,起身去接电话。
吴惠芬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重新凝聚起来的支持与决意。
她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开始翻找通讯录里几个在京州学术圈、媒体圈颇有能量又值得信任的老朋友电话,或许能从另一个侧面,捕捉到这些恶毒谣言扩散的蛛丝马迹。
电话是祁同伟打来的,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熬夜鏖战留下的沙哑和一股压不住的火气,仿佛一头被激怒的猎犬终于嗅到了猎物的踪迹:“老师,现场抓的那几个闹事的,嘴硬得很,一套说辞背得滚瓜烂熟,但资金流水追查到境外一个匿名账户,操作手法非常专业老道。”
“网络攻击源也确认在海外,经过了好几层跳板掩护,技术层面深挖下去需要时间。但是,”
他语气猛地加重,带着一种锁定目标的锐利,“散播谣言材料的几个关键源头节点,被我们强行锁死了一个!代号‘深喉’,其活动规律、通讯习惯、上线时间,跟赵瑞龙身边那个专门替他摇笔杆子、出阴损点子的宣传顾问王海,重合度高达九成!几乎可以断定就是他!”
“而且,材料里关于芳芳早年留学时的一些非公开的模糊信息,绝非普通渠道能拿到,我高度怀疑……我们内部有鬼,而且权限不低,才能接触到这些陈年档案。”
祁同伟汇报着,心头既为找到突破口而振奋,又因对手的卑劣和内部的背叛可能而怒火中烧,更感到肩上保护师长家人的担子沉重无比。
高育良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叩着桌面。果然是他们,而且动用了内外勾结的手段。
祁同伟的汇报精准地印证了他的判断,同时也像投入干柴的一粒火星,点燃了眼底深处更冷的寒意。“同伟,”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冷静得近乎冷酷,“证据链要一环一环给我钉死,尤其是那个王海和内部可能存在的鼹鼠。”
“全面监控起来,但暂时按兵不动,我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对龙腾集团及相关核心人员的布控要加倍严密,绝不能让他们再有机会伸出爪子。另外,我家人这边的安全保卫,立刻提到最高预案级别,派绝对可靠、身手好的同志负责。”
“明白!您放心!”祁同伟回答得斩钉截铁,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老师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与风暴,这让他自己的每一根神经也绷紧到了极致。
刚结束和祁同伟的通话,书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紧跟着急促地响了起来,打破了书房的寂静。高育良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省委总机转来的专线。他定了定神,清理了一下思绪,拿起听筒,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您好,我是高育良。”
电话那头传来赵立春秘书那熟悉而总是带着几分矜持疏离的声音,字斟句酌地转达着“首长关怀”:“育良书记,听说吕州昨天的签约仪式,出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插曲?还牵扯到一些关于你个人的、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
“赵书记得知后非常关切啊,特意让我来电询问一下具体情况。书记一再强调,我们高级领导干部,要时刻注意自身形象和维护班子团结,尤其是在涉外合作场合,一切要以稳妥为上。”
“出现这类负面舆情,无论真假,对同志你个人的声誉、对吕州的工作、对我们汉东省的整体形象,都可能造成不必要的损害嘛……”
秘书嘴上说着关心,脑海里却在飞速评估着高育良的反应,揣摩着老板的真实意图,既要传达压力,又不能把话说得太死,这其中的火候把握让他不得不字字小心。
高育良握着听筒,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这番先定性扣帽再隐含施压的说辞,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穿越者的思维在高速运转分析:赵立春的消息如此灵通,反应如此“及时”,其立场和倾向已不言自明。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用平稳甚至略带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但依旧恭敬沉稳的语气回应:“感谢赵书记的关心,也辛苦秘书长了。”
“昨天的确遭遇了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恶意干扰和诽谤,性质极其恶劣。我们已经初步掌握了一些重要线索,所有证据都指向某些不法势力,企图针对吕州重大项目和国际合作的蓄意破坏捣乱。”
“请您务必转告赵书记,我高育良行事光明磊落,绝对经得起任何形式的调查和考验。吕州市委市政府有坚定的决心和能力维护好改革发展稳定的大局,维护好干部队伍的纯洁性,绝不会让这种卑鄙的阴谋得逞!”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仔细掂量他这番表态的分量和背后可能隐藏的底气。
秘书的声音再次响起时,语气微妙地发生了一丝变化,少了几分训诫,多了几分探究:“育良书记有这个信心和把握就好。赵书记也是希望下面的同志能稳住局面,不要因为这些突发事件影响了正常工作的推进嘛。”
“另外,吕钢的改制和这次十亿规模的国际合作,省里期待很高,成绩有目共睹,但在具体推进过程中,方式方法上还是要多注意,平衡好各方的关系和诉求,毕竟……和谐稳定压倒一切,这才是大局。”
这话里的警告意味,已经几乎是赤裸裸的了。秘书一边说一边想,这位高书记果然不是易与之辈,这番回应软中带硬,看来吕州的旋涡比想象更深。
“请赵书记和秘书长放心,吕州的一切工作都是在省委的坚强领导和国家法律法规框架内稳步推进的。”
“我们坚持原则和底线,初衷也正是为了汉东省更长远的和谐与发展大局。”高育良的回答依旧是不卑不亢,滴水不漏,仿佛一块温润却坚硬的玉石。
结束这通言语间机锋暗藏、压力重重的电话,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放亮,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高育良吃完早餐,来到市委办公室!
高育良站在窗前,望着楼下渐渐苏醒、车流开始增多的城市。
家庭的短暂安抚、调查取得的关键突破、来自顶层毫不掩饰的压力……各种信息在他脑中清晰地交织、排序。他深刻地意识到,斗争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棋盘不能再局限于吕州这一亩三分地。
他按下内部通话键,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果断和清晰:“卫华,通知下去,一小时后召开紧急常委会。”
“另外,立即准备两份材料:一份是关于昨晚签约仪式遭遇有组织恶意干扰及后续恶性诽谤事件的详细报告附初步证据;另一份是关于吕州近期多项重点工程推进情况、取得的成效及遇到的非正常行政手段和市场手段阻碍的汇总分析。会后,我要亲自去一趟省政府,向刘省长做专题汇报。”
他需要争取更强大的援手,将战场拓展到更广阔的层面。这场守护与反击的棋局,必须落到省级的大棋盘上,才能真正展开手脚。
高育良刚批了几份文件,正在喝着龙井茶,稍微休息一下,他站在窗前,边喝茶边看窗外的风景!
此时,办公室的门被急促地敲响,没等回应,林卫华就拿着手机,脸色异常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甚至忘了平时的礼节。
“书记,刚先后接到易学习局长和李达康市长的紧急电话!”林卫华语速极快,“新城大道、湿地公园、文化中心,还有‘吕州能源新家园’棚改项目现场……几乎同时传来消息,建设局长易学习下令,所有使用民众钢铁厂生产的螺纹钢的作业面……全部暂停施工!”
“怎么回事?”高育良眉头瞬间锁紧。 “是监理齐民,他在最新的进场材料抽检中发现,民众厂这批次的螺纹钢,力学性能和工艺尺寸……全部不符合国家标准!是严重的不合格品!”
“易局长核实后,不敢怠慢,已经第一时间责令全线停工,正在上报!”
高育良的心猛地一沉。民众钢铁厂?赵瑞龙暗中持股、曾经企图吞并吕钢未遂的那个民众厂?在这个节骨眼上,它提供的钢材竟然全线出问题,波及吕州所有核心重点项目! 这绝不是简单的质量问题。一股更大的风暴,伴随着钢筋的锈蚀气味,已然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