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壁落石的脆响混着马群的嘶鸣,江镇的指节还抵在莲花玉坠上。
那烫意顺着掌心往胳膊窜,像根烧红的铁钎子戳进血管——他听见阿里扎的刀锋划破空气的锐啸时,甚至比自己心跳还清晰。
虎头汉子的铁斧原本还架在两人中间,可那声轰鸣炸响后,他的手腕就软了三分。
阿里扎的刀走的是偏锋,刀背正磕在他肘弯麻筋上。“咔”的一声,铁斧先当啷落地,汉子紧跟着屈膝跪地,额角的刺青蹭在泥地上,活像条被抽了脊骨的癞皮狗。
“三少爷!”阿里扎收刀入鞘的动作带起一阵风,转身时脸上还沾着飞溅的草屑,“这孙子刚才还说要砍三个内门弟子,合着是个银样镴枪头!”他蹲下身,粗大的手指捏住汉子腮帮,金牙在晨雾里泛着贼光,“爷替您收点利息——”
“慢着。”江镇翻身下马,靴底碾过一片带露的草叶。
他望着地上蜷缩的身影,前世放高利贷时见过太多这种怂样:被砸断腿的赌徒、跪在巷子里哭嚎的老赖,可此刻胸腔里翻涌的不是惯常的嫌恶,反倒是《莲花宝鉴》里那句“众生皆可度”在敲脑门。
他蹲下来,指尖戳了戳汉子腰间的钱袋,“留口气,我有话问。”
汉子突然剧烈发抖,原本因疼痛拧作一团的脸瞬间惨白。
他挣扎着往后缩,后背抵上一块尖石也浑然不觉:“别杀我...我、我不是人!”
“放屁。”阿里扎嗤笑一声,刀尖挑起他一缕头发,“雪比人?”
江镇这才注意到那撮泛着银灰的发尾——雪比人,北境最卑贱的种族,据说血统里混着雪狼的腥气,人类贵族连他们碰过的酒盏都要砸碎。
他下意识皱起眉,前世在赌场见过被押来抵债的雪比奴,身上总带着股没洗干净的羊膻味。
可此刻这汉子身上只有泥腥气,睫毛上还挂着晨露,倒像只被暴雨打湿的野狗。
“叫什么?”江镇扯了扯腰间玉坠,烫意稍减,“哈里...哈里·雪蹄。”汉子缩成更小一团,“三、三少爷饶命!
我就是跟着马匪混口饭吃,真没杀过人!“
“那刚才说砍了三个内门弟子?”阿里扎的刀尖又往前送了半寸,划破哈里的耳垂,血珠滚下来,在泥地上洇开个小红点。
“那是吹的!”哈里嚎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们马匪最怕内门弟子,上个月看见穿青衫的都绕着走!”他突然抬头,眼睛里泛着水光,“可那轰鸣...三少爷您听见那轰鸣了吧?”
江镇的呼吸顿住。
他想起刚才山巅翻涌的雾霭,想起莲花玉坠突然浮现的半朵莲花,想起老福耶昨晚在壁炉边念叨的“北境的雪要吃人”。
“雪比人能闻见云的味道。”哈里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在说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上个月初九,我在黑风崖放风,闻见云里有血锈味——隔天就下了红雪,冻死二十七个牧人。
前天半夜,我又闻见云里有焦糊味,像烧了整片松林——今天就听见这轰鸣。“他浑身筛糠似的抖,”三少爷,这不是破境...这是魔鬼在磨牙!“
江镇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想起今早艾薇儿苍白的脸,想起尤娜滚进草丛的金步摇,想起葡萄老道说过“玉坠显纹,劫数将临”。
莲花玉坠又开始发烫,这次烫得他指尖发颤,半朵莲花的纹路里,仿佛有血丝在缓缓蔓延。
“魔鬼?”阿里扎嗤笑一声,刀背拍了拍哈里后脑勺,“老子在北境杀过十二头雪狼王,没见过什么魔鬼。”
“不一样的!”哈里突然扑过来,抓住江镇的靴角,“雪比人有古歌,说当雪山之巅的雾霭变成血红色,当晨钟响过七声还不停歇,魔鬼就会从冰缝里爬出来...它要吃活人魂,要喝童女血,要把北境变成——”
“够了。”江镇猛地抽回脚。
他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远处的轰鸣,《莲花宝鉴》的封皮在怀里硌得生疼。
前世他不信这些神神鬼鬼,可现在莲花玉坠的烫意、哈里眼里的恐惧、还有那声震得山壁落石的轰鸣,像三根钉子,把“劫数”二字钉进他脑门。
“阿里扎,捆紧了。”江镇站起身,山风灌进他的玄色广袖,“带回去。”
哈里突然安静下来。
他望着江镇腰间的莲花玉坠,眼底闪过一丝诡异的光,又迅速低下头去。
江镇没注意到那抹光——他正盯着山巅方向,那里的雾霭不知何时变成了淡粉色,像被血水洗过的棉絮。
“三少爷?”阿里扎扯了扯他袖子。
“嗯?”江镇回神,看见哈里被捆成粽子似的扔在马背上,正偷偷往他这边瞄。
那眼神...像条藏起尖牙的狼,又像块埋在雪堆里的火炭。
他摸了摸发烫的玉坠,突然想起葡萄老道说过的话:“善功不是菩萨的恩赐,是照妖镜。”
或许,该来的不只是雪。
或许,该见的不只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