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的指尖在门框上轻轻叩了两下,指节泛白。
阿里扎攥着碎布的手在发抖,绣着黑莲的缎子被他捏出褶皱,碎布边缘还沾着墙灰——显然是他刚才扒着门缝偷听时蹭上的。
“三少爷,张叔说他们说......”阿里扎喉结滚动,声音发颤,“说老爷把封印魔女的圣器单独锁在东院地窖,钥匙在管家老周那,但老周今早跟着二少爷出城收租了,现在地窖连个守夜的都没......”
风从窗棂缝隙钻进来,卷起案头半张旧地图。
江镇盯着地图上用朱砂圈出的“东院”二字,太阳穴突突直跳。
老福耶书房里那幅画像突然在他眼前闪了闪:戴蛇形发簪的少女,耳坠上两颗蛇眼石泛着幽绿,和刚才城楼下那女人耳坠的石头,分毫不差。
“雷蒙!”院外传来家将的吆喝,“老爷让你去前堂搬新到的贡品!”
江镇的脊背瞬间绷直。
他听见皮靴碾过碎石的声音由远及近,家将雷蒙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像条盘起的毒蛇。
“小的这就去。”雷蒙粗哑的声音透过门板渗进来,“那几个新来的杂役嘴不严,刚在偏厅说漏了嘴,我这就去打发了。”
脚步声渐远。
江镇突然抓住阿里扎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骨头:“你刚才说的密室,是东院最里面那间?”
“是!”阿里扎疼得倒抽冷气,却忙不迭点头,“张叔说地窖入口在老槐树底下,树洞里塞着块刻了圣凯因族徽的砖,搬开就能看见台阶......”
“很好。”江镇松开手,转身从妆匣里摸出块雕着鸢尾花的木牌——这是今早史蒂夫硬塞给他的“入学通知书”,说是学院特批的信物。
他把木牌塞进阿里扎手里时,掌心还残留着阿里扎腕骨的温度,“你现在去前堂,见到人就说我去学院取入学证明,最迟戌时回来。”
“那您......”
“我去东院。”江镇扯下腰间玉佩挂在阿里扎脖子上,“若有人问起,就说我怕木牌被抢,让你替我保管。”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记得把碎布藏好,别让雷蒙看见。”
阿里扎攥紧玉佩,指节泛青:“三少爷,您......”
“我有数。”江镇打断他,声音放软了些,“你守在二门,每隔半柱香学三声夜莺叫——若我没应,你就去求大哥。”
阿里扎的眼眶突然红了。
他用力抹了把脸,转身往外跑,碎布角在风里一飘一飘,像朵被揉皱的黑莲。
江镇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这才掀起衣摆,从靴筒里抽出柄短刀。
刀刃是老福耶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是能破七成禁制——此刻刀身微微发烫,和后腰翻涌的莲花热流撞在一起,烫得他心口发疼。
城主府的夜比往常更静。
江镇贴着影壁走,青石板泛着冷光,月桂树的影子在地上织成网。
他数着第三块雕花砖,突然听见巡夜队的脚步声从东边传来,连忙闪进假山洞。
潮湿的青苔蹭脏了他的衣袖,他却顾不上,只盯着巡夜灯的火光一点点移远。
东院到了。
老槐树的枝桠在头顶交错,像无数只利爪。
江镇摸向树洞,指尖触到块凹凸不平的砖,族徽的纹路硌得他生疼。
他深吸一口气,砖纹突然亮起淡金色微光——是圣凯因家的护院禁制。
“莲花,借我力。”他低声呢喃。
后腰的莲花瞬间炸开,三朵淡粉的光影从他皮肤下钻出来,绕着他手腕转了两圈,然后“叮”的一声,撞在砖上。
禁制光纹应声而碎。
江镇心跳如擂鼓,搬开砖,果然露出向下的石阶。
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他摸出火折子晃亮,石阶尽头是扇青铜门,门上刻着的咒文还在渗血——和齐格权杖上的血锈味一模一样。
“魔女......”江镇伸手按住门环,门环突然发烫,烫得他缩回手。
门内传来锁链摩擦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拖拽什么沉重的东西。
他后退半步,却见门缝里渗出一缕幽绿的光,和画像上少女耳坠的颜色分毫不差。
“是你吗?”他轻声问。
锁链声停了。
江镇屏住呼吸,从怀里摸出短刀。
刀身此刻烫得惊人,几乎要灼伤他的掌心。
他对着门缝划了道弧,刀光过处,青铜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月光从院外漏进来,照见门内石台上摆着个檀木匣。
匣身雕着九瓣莲花,和《莲花宝鉴》封皮的纹路如出一辙。
匣盖半开,里面躺着截断裂的锁链,链环上还沾着暗红的血,已经结成了痂。
“圣器......”江镇的声音发颤。
他刚要伸手,突然听见院外传来巡夜梆子声。
他猛地缩手,退到门后,透过门缝往外看——是雷蒙,提着灯笼从角门过来了,灯笼里的火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江镇后背抵着冰冷的石壁,后腰的莲花又开始发烫。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混着雷蒙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他摸向腰间,那里的莲花光影正在皮肤下翻涌,随时准备破体而出。
雷蒙的灯笼光映在老槐树上,树影摇晃,像有人在跳舞。
江镇盯着灯笼里的火苗,突然想起齐格权杖上的血珠,想起老福耶说的“因果如蛇,咬尾而行”。
他握紧短刀,指节发白——不管这匣子里锁的是什么,他都要把它打开,就算这是蛇环的缺口,就算这会咬碎他的手。
雷蒙的脚步声停在树前。
江镇屏住呼吸,看见灯笼光映出雷蒙的脸,他的嘴角咧着,露出两颗泛黄的犬齿,像头择人而噬的狼。
“三少爷。”雷蒙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您躲在里面,是想看什么?”
江镇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后退半步,后腰的莲花突然刺痛,三朵光影从他皮肤下钻出来,浮在他掌心,泛着柔和的粉光。
他望着掌心里的莲花,又望着门外的雷蒙,突然笑了——就算这是陷阱,他也要跳进去,因为他知道,有些因果,必须由他亲手斩断。
雷蒙的手按在刀柄上。
江镇深吸一口气,掌心的莲花突然亮了起来,照亮了整个地窖。
他望着檀木匣里的锁链,又望着门外的雷蒙,轻声说:“我要看的,是......自由。”
雷蒙的刀出鞘了。
江镇却转身走向檀木匣,莲花光影在他身后飘着,像三盏小灯。
他伸手按住匣盖,指尖触到莲花纹路的瞬间,匣内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某种封印被解开了。
院外的梆子声又响了。
江镇回头看了眼门缝外的月光,然后用力掀开了匣盖。
檀木匣盖掀开的刹那,幽绿光雾如活物般窜出,在江镇掌心凝成枚蛇眼石耳坠——和老福耶画像上少女的耳坠分毫不差。
他指尖发颤,耳坠还带着体温,像是刚从谁耳垂上摘下来的。
“是她。”江镇喉结滚动,后腰的莲花突然剧烈发烫,三朵粉光从皮肤下钻出来,绕着耳坠打转,像是在辨认什么。
匣底压着半片染血的绢帕,边角绣着半朵残莲,和《莲花宝鉴》扉页的暗纹一模一样。
他这才注意到,匣壁刻着细密的咒文,每道纹路都渗着暗红血珠,像在诉说某种冗长的折磨。
院外巡夜梆子声又响了。
江镇猛地将耳坠和绢帕塞进怀里,反手合上匣盖。
他贴着地窖石壁往外挪,青苔蹭得手背生疼,却不敢发出半分声响。
老槐树的影子在地面扭曲成网,他数着第七片落叶落地的时间,确认雷蒙的脚步声已经绕过东院角门,这才猫着腰闪到影壁后。
“莲花,出来。”他低声念诀。
后腰的热流翻涌而上,三朵半透明的粉莲从他指尖飘出,花瓣上的金纹随着他的呼吸明灭。
这是《莲花宝鉴》第三层才会觉醒的“因果莲”,能感应因果线——老福耶说过,若遇到与自身因果纠缠极深的事物,莲花会自动牵引。
此刻三朵莲花正对着东院最深处的方向微微倾斜,花蕊里渗出细若游丝的光链,指向地下。
江镇抬头看向夜空。
齐格的身影还悬在城主府上空,银白法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手中权杖的血锈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
他对面站着三个黑袍人,为首者腰间挂着圣凯因家徽的玉佩——是安杰斯公爵派来的暗卫。
齐格的权杖每隔片刻便会砸下一道雷光,却总在离暗卫三寸处消散,分明是在拖延时间。
“在等我。”江镇攥紧拳头,掌心的莲花突然烫得惊人。
他能感觉到因果莲的光链正在变粗,那端连接的东西在地底翻涌,像是困兽在撞笼。
老福耶临终前咳着血说“魔女与你同坠轮回”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他这才惊觉,从他穿越到圣凯因家的第一天起,所有巧合都指向这个被封印的女人——画像、耳坠、莲纹,甚至《莲花宝鉴》的功法,都是因果线的线头。
“三息。”江镇深吸一口气,拇指按在莲花花蕊上。
因果莲的光链瞬间绷直,三朵莲花同时绽放,粉光如瀑倾泻在地窖方向。
他能清晰感知到地下传来的震颤——那是圣器封印在动摇。
可就在莲花光芒即将触及封印核心的刹那,远处突然传来轰然巨响,像是城墙被炸开了缺口。
江镇的瞳孔骤缩。
他看见齐格的权杖突然爆出刺目红光,原本游移的雷光精准劈向为首暗卫的咽喉;看见东院角门处亮起十数盏灯笼,雷蒙提着刀冲在最前,刀身上还滴着新鲜的血——显然是刚才“打发杂役”时溅上的;更看见因果莲的光链突然断裂,三朵莲花剧烈震颤,花瓣上的金纹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撤退?”他的指甲掐进掌心,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
若现在走,之前的所有布局都成空,老福耶的遗言、画像上少女的眼睛,都会变成他午夜梦回时的刺。“不。”他咬着牙将莲花按得更紧,血珠从指缝渗出,滴在莲花花瓣上,“因果线断了可以再连,人心若退了,就再也提不起来。”
因果莲像是感应到他的决心,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三朵莲花同时拔高三寸,粉光凝成实质的锁链,“咔嚓”一声缠上地下的封印核心。
江镇能听见地底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那是圣器封印的外罩破了。
他正欲再加把力,雷蒙的吼声突然炸响:“三少爷在东院!
给我搜!“
灯笼光如潮水般涌来。
江镇反手扯下外袍裹住头脸,转身冲向地窖最深处。
那里有面半人高的石壁,刚才掀开匣盖时,他瞥见石壁缝隙里漏出一线微光,像是另一个空间的入口。
他抽出老福耶的短刀往石缝里一撬,石块“哗啦”落地,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洞,霉味混着潮湿的土腥扑面而来。
“是地牢。”江镇摸出火折子晃亮,看见洞壁上刻着圣凯因家的族徽,和阿里扎说的“老槐树底下的地窖”根本不是一处。
他回头望向东院入口,雷蒙的刀光已经穿透树影,离他不过十丈。
因果莲的粉光突然没入他体内,后腰的热流化作一道暖流,推着他往黑洞里钻。
“戌时三刻。”江镇掐灭火折子,黑暗中,怀里的蛇眼石耳坠突然发烫,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又摸了摸藏着绢帕的衣襟,轻声说:“等我。”
洞外传来雷蒙踹开地窖门的巨响。
江镇弓着腰往地道深处挪,靴底蹭到块凸起的砖,砖下传来锁链摩擦的声响——和他在东院地窖听见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