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尽头的霉味突然浓重起来,江镇的靴底碾过一块松动的青砖,“咔嗒”轻响惊得他脊背绷紧——这声响在死寂的地牢里,像极了金属锁链摩擦石壁的余韵。
他贴着潮湿的石壁缓缓站直,火折子在掌心擦出豆大火光,映出五步外的景象。
那是座半塌陷的石厅,四壁嵌着几盏青铜灯台,灯油早已凝固成暗褐色的痂。
正中央的祭台比地面高出三尺,台上悬浮着个紫发少女。
她的手腕、脚踝缠着银链,链身刻满暗红咒文,每道咒文都渗出细如蛛丝的黑血,顺着她苍白的皮肤往下淌,在祭台边缘积成暗红的小潭。
江镇的呼吸顿了顿。
老福耶临终前塞给他的绢帕还在衣襟里,帕子上用金线绣着的少女轮廓,此刻正与眼前人重叠——连眉尾那颗朱砂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他摸了摸腰间短刀的雕花刀柄,这是老福耶说“能破圣器封印”的信物,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
“救我?”
清冷的女声突然炸开,惊得火折子从江镇指缝滑落。
他抬头时正撞进一双紫瞳里,那颜色像被血浸过的琉璃,眼底翻涌着黑雾,直往他识海钻。
“摄魂术?”江镇后槽牙一咬,后腰突然泛起热流——是因果莲的力量。
他记得老道葡萄说过,《莲花宝鉴》最忌执念,却最能破邪术。
当下也不躲,任由黑雾缠上眉心,内劲顺着任督二脉直冲百会穴。
黑雾触到莲花金光的刹那,像被泼了滚油的蛇,“嘶”地蜷成一团。
紫发少女的瞳孔骤缩,悬浮的身子晃了晃,银链上的咒文突然爆亮,几缕黑血溅在她雪缎般的裙角,染出狰狞的花。
“你是谁?”她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三分,却多了几分砂纸擦过青铜的刺响,“圣凯因家的狗?
安杰斯派来试我底限的?“
江镇弯腰捡起火折子,借着火光看见她脚边的锁链——链头深深嵌在祭台石缝里,石缝四周刻着六芒星阵,每个角上都钉着根拇指粗的钢钉。
他摸出老福耶的短刀,刀刃在钢钉上轻轻一磕,火星溅起时他说:“我是来止蛇祸的。”
“蛇祸?”少女的指尖掠过腕间银链,黑血顺着她的动作凝成细针,“你倒说说,北境群蟒围城,和我这被锁了三年的阶下囚有什么干系?”
“老福耶说,你能召蛇,自然也能止蛇。”江镇盯着她眉尾的朱砂痣,那点红在火光里像要滴下来,“他死前攥着你的画像,说‘三少爷若见着她,替我求个慈悲’。”
少女的睫毛颤了颤,黑雾从她眼底退去几分。
江镇看见她喉结动了动,像是想问“老福耶”三个字,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忽然笑了,紫发随着动作散落,遮住半张脸:“慈悲?
圣凯因家的人也配提慈悲?
三年前他们用我血祭圣树,现在看蛇群要啃到城墙根了,就想起找我当替死鬼?“
“我不是圣凯因的人。”江镇脱口而出,说完才惊觉自己失言。
他摸了摸心口——那里还留着前世被乱刃分尸的疼,“至少...不想当他们的狗。”
少女的紫瞳突然亮了,像黑夜里突然燃起来的磷火。
她抬起缠着银链的手,黑血凝成的细针“咻”地射向江镇面门。
江镇本能地偏头,细针擦着他耳尖扎进石壁,“叮”地弹落。
“说谎。”她的声音里带了丝咬牙切齿的笑,“你身上有圣凯因的血。
我闻得见。“
江镇摸了摸被冷汗浸透的后颈。
他当然有圣凯因的血——这具身体是圣凯因家三少爷的。
可前世那个杀人如麻的江镇,和这具身体里逐渐觉醒的...他说不清楚。
他解下外袍扔在地上,露出里衣下若隐若现的莲花纹身:“我练的是《莲花宝鉴》,以善为本。”
“善?”少女的银链突然发出蜂鸣,咒文上的黑血开始沸腾,“善是老福耶替我偷偷送药时被打断的腿?
是安杰斯用我弟弟的人头逼我血祭?“她突然往前一挣,银链”咔嚓“绷直,祭台石缝里的钢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你要我信善,除非你现在砍断这些链子!“
江镇握紧短刀走向祭台。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是他第一次离传说中的魔女这么近。
少女身上有股沉水香混着血锈的味道,他的指尖碰到银链时,链上的咒文突然窜起黑焰,烫得他缩回手。
“怕了?”少女歪头看他,紫发垂落间,他看见她腕间有道旧疤,形状像朵半开的莲。
“不怕。”江镇抹了把掌心的汗,短刀抵住钢钉根部。
老福耶说过,这刀是用南海玄铁铸的,能破天下封印。
他深吸一口气,手腕微微发颤,却将刀身压得更紧,“只是...得找对地方。”江镇的指尖悬在银链上方三寸处,能清晰感觉到链身传来的灼烫——那不是普通的热度,倒像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他喉结动了动,想起老道葡萄说过“邪物最怕因果分明”,便故意将掌心翻向上,露出腕间若隐若现的淡粉莲纹。
“看够了?”艾莉娅的声音像浸了冰碴子,“圣凯因家的三少爷,连开锁都要先念往生咒?”
江镇的手指终于触到链身。
咒文上的黑血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蛇,“嘶”地窜起半尺高的黑焰。
他的虎口被燎得发红,却死死扣住链身,借着痛意压下翻涌的心悸——前世他杀人时手都没抖过,此刻却为了个素未谋面的少女掌心冒汗。“老福耶说这链子是用我曾祖父的佩剑熔的。”他盯着链身交错的纹路,“剑鞘上刻过《往生经》,所以...”
“所以你以为《往生经》能破我的血咒?”艾莉娅突然笑出声,紫发下的眼尾却泛着青,“那你该先看看祭台底下。”
江镇顺着她的目光低头,这才发现六芒星阵的每个尖角下,都压着半枚发黑的指甲。
他的后颈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那是人的指甲,甲根处还粘着凝固的血肉。“三年前安杰斯要我血祭圣树,我弟弟...用指甲抠开地牢的石砖想救我。”艾莉娅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把他的手按在阵眼里,生生剜了指甲。”
短刀“当啷”掉在祭台上。
江镇猛地抬头,看见她腕间那道旧疤——确实是半开的莲,花瓣边缘还带着锯齿状的裂痕,像被利刃反复划开又愈合。“所以你现在说要救我,”她的紫瞳里又漫起黑雾,“是想让我用弟弟的血,去喂饱圣凯因家的贪心?”
“不是。”江镇弯腰捡起短刀,刀身映出他泛红的眼尾,“老福耶说你是被冤枉的。
他说北境的蛇群不是你召的,是圣树吸了太多人血,根须扎进地脉搅出来的。“他把刀抵在六芒星阵中央的钢钉上,”他说只要解开你的封印,你能引蛇群去啃圣树的根。“
“老福耶...”艾莉娅的声音突然哽住,黑雾退得干干净净。
江镇看见她睫毛上挂着水珠,在火光里亮得像碎钻。“他最后一次来见我,是去年冬天。”她垂眸盯着自己腕间的血痕,“给我带了块桂花糖,说三少爷虽顶着恶名,骨子里...”
“是个软蛋?”江镇苦笑着打断她。
他记得上个月在马厩,二哥查理把他推进粪坑时,老福耶也是这样欲言又止地替他擦脸。
短刀在钢钉上划出火星,他感觉刀尖触到了什么硬物——是钢钉底部的卡槽,和老福耶画在绢帕背面的图完全吻合。
“你怎么知道这些?”艾莉娅突然倾身向前,银链绷得笔直。
江镇能闻到她发间的沉水香里混着铁锈味,那是黑血渗进发丝的味道。“老福耶的遗言,圣凯因家的秘辛,连我弟弟的指甲...”她的指尖几乎要碰到江镇的鼻尖,“你到底是谁?”
江镇的手顿了顿。
他想起前世被乱刃分尸前,有个白胡子老道说“你这因果盘缠得紧,得找朵莲花渡”;想起穿越来这具身体时,胸口烫着《莲花宝鉴》的残页;想起老福耶咽气前攥着他的手,说“三少爷要信,善是能种出来的”。
短刀轻轻一旋,钢钉“咔”地弹出半寸。
“我是个想活明白的人。”他盯着钢钉上逐渐显露的莲花刻痕,“前世造了太多孽,这世...想种点善因。”
银链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
艾莉娅的手腕渗出更多黑血,在链身上凝成细小的蛇形纹路。“你以为种善因就能活明白?”她的声音又带上了砂纸擦青铜的刺响,“等你解开这链子,圣凯因家的家主令就会像潮水一样涌来——他们要你的命,要我的命,要所有知道秘密的人的命!”
江镇的额头沁出冷汗。
他能感觉到短刀在手中发烫,那是南海玄铁感应到封印松动的征兆。“所以我才要先解开你。”他深吸一口气,刀刃对准钢钉底部的卡槽,“你能召蛇,我能引善...总比被他们捏死强。”
钢钉“嗡”地一声完全弹出。
六芒星阵的光芒骤暗,艾莉娅悬浮的身子重重砸在祭台上。
她的指尖颤抖着抚过腕间的银链,链上的咒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你...真的解开了?”她抬头时,江镇看见她眼里有团火在烧,比刚才的黑雾更烫,“为什么?”
江镇没有回答。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外袍,抖了抖上面的灰尘,轻轻盖在她因失血而发凉的肩上。
老福耶的绢帕从衣襟里滑出来,落在她膝头——帕子上的少女轮廓,正和此刻的她重叠。
“等剩下的链子都解开,我再说。”他抽出短刀,对准下一枚钢钉,“但你得信我——我救人,不是为了圣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