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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在风里晃了晃,将偏厅的影子扯得歪歪扭扭。

江镇背对着门,正用帕子擦拭短刀上的暗卫血迹。

他臂上的锁链痕早没了踪影,可掌心还留着海伦腕间的温度——那温度在刚才的混战里被血污浸得凉,此刻却在他手心里烧起来。

“江公子。”

声音从身后传来,比地牢里的银链还轻。

江镇握刀的手顿了顿。

他没回头,却看见青铜镜里的影子:海伦站在五步外,外袍虽裹得严实,发梢还滴着血——是刚才替他挡那柄淬毒短刃时溅的。

她垂着眸,手指绞着老福耶的绢帕,帕角的血渍在烛火下泛着暗褐,像朵开败的梅。

“我要当你的女仆。”

“当我的什么?”江镇转身,短刀“当啷”一声磕在案几上。

他盯着海伦的发顶,看见她耳尖泛着不自然的白——地牢里她耳尖是红的,现在却白得像要透明。

“女仆。”海伦抬起头,紫瞳里燃着两簇火,“端茶倒水,铺床叠被,随叫随到。

只要你...“她喉结动了动,”只要你帮我杀齐格。“

江镇突然笑了。

他笑的时候眼角往下坠,像老福耶晒霉干菜时的模样:“海伦小姐,你救过我的命,我答应过帮你。”他伸手想去碰她的肩,又在半空中顿住,“但不用这样。”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海伦往前跨了一步,绢帕被她攥成皱巴巴的团,“我是落难的子爵之女,现在连守护兽都被齐格封在血契里——除了这副身子,我还有什么能给你?”她的声音突然发颤,“你救我时说善因能开花,可这世道的善...得拿血来浇。”

江镇的手指蜷进掌心。

他想起地牢里她跪在祭台的模样,银链堆成云,眼里的光像要烧穿石壁。

那时他觉得这光里有依赖,现在才看清,那光底下压着的是绝望——像被剥了壳的杏仁,苦得发涩。

“我不要你的血。”他声音发闷,“老福耶说善是种出来的,不是换出来的。

你当女仆...是看轻我,还是看轻你自己?“

海伦的脸“唰”地白了。

她后退半步,后腰撞在雕花椅背上,发出清脆的响。“看轻?”她重复这两个字,突然笑了,“我从前在圣都参加茶会,贵族小姐们说我是‘蛇女’,因为我能召巨蟒;后来父亲战死,那些说我是怪物的人又说我是‘灾星’。”她抓起案几上的茶盏,瓷片在掌心裂开,“可我从来没...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是块破布。”

茶盏碎片扎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

江镇想去抓她的手,被她猛地甩开。“你拒绝我,是因为我不够好看?”她逼近他,紫发扫过他下颌,“还是因为你根本不想帮我?”

“我想帮你!”江镇吼出声,震得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他盯着她掌心的血,突然想起老福耶临终前攥着绢帕的手——那时老人说,善是人心的光,照见自己,也照见别人。

可现在这光里,他只照见自己的无能:救得出地牢里的锁链,救不出她心里的刺。

“我只是...”他闭了闭眼,“不想你为了报仇,把自己变成另一个齐格。”

海伦突然静了。

她低头看着掌心的血,像在看什么陌生的东西。

然后她慢慢蹲下去,瓷片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响。“原来你觉得,我和他是一路人。”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江镇,你知道齐格为什么能封我的守护兽吗?

因为他说,我这种怪物就该被锁在暗房里。“她抬头时,眼里的火灭了,只剩一片死灰,”现在你也这么觉得。“

江镇想解释,喉咙却像塞了团棉花。

他看见海伦扯下颈间的银链——那是她家族的徽章,刻着衔尾蛇的图腾。

银链砸在他脚边,发出冷硬的响。“我不需要你的善因了。”她站起来,外袍扫过他的靴面,“从今天起,我自己种恶果。”

她转身要走,江镇下意识去拉她的手腕。

蛇类特有的凉意从皮肤下窜上来,却比刚才更冷。

海伦猛地抽回手,腕间的银链突然泛起金光——是老福耶的绢帕从她袖中滑了出来,帕上的少女轮廓在烛火里模糊成一片。

“你留着吧。”江镇捡起绢帕,塞进她手里,“老福耶说这是他孙女,和你长得像。”他退后两步,靠在窗台上,“要杀齐格,明天卯时去斗神学院后巷。

我在那等你。“

海伦捏着绢帕的手紧了紧。

她没说话,转身推开厅门。

夜风吹进来,吹灭了烛火。

江镇在黑暗里听见她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像敲在他心口。

等门“吱呀”合上,他才摸到案几上的火折子,重新点着蜡烛。

烛火重新亮起的刹那,窗外传来一声尖啸。

那声音像金属刮过玻璃,刺得人耳膜生疼。

江镇走到窗边,看见半空中有团金光炸开,像流星坠进云层。

他眯起眼,看见云层里有个模糊的影子——是个人形,正低头往这边看。

“齐格...”他喃喃出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短刀的刀柄。

风卷着血腥气灌进窗来,他突然想起海伦临走时的眼神——那里面的怨恨,比齐格的血契更烫,更锋利。

云层里的风卷着腥气灌进齐格的道袍,他喉间突然泛起甜腻的铁锈味——那是本命圣器被夺的征兆。

“不可能!”他掐诀的手指微微发抖,胸口那枚嵌着蛇眼石的徽章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灰白。

三日前他用这枚圣器在海伦的血契上烙下第七道锁,本以为能将那魔女的守护兽永远困在深渊,可此刻蛇眼石里翻涌的黑雾突然断了线,像被利刃生生斩断。

下方传来震耳欲聋的嘶鸣。

齐格低头,正看见那道遮天蔽日的金鳞在港口上空翻卷。

金色巨蟒的头颅足有三层楼高,鳞片间渗出的血珠砸在石板上,竟在青石板上灼出焦黑的坑——这是它强行冲破血契封印的代价。

“斗神学院的老东西。”巨蟒的声音像山洪撞碎山石,震得齐格耳鼓生疼,“你锁得住魔女的魂,锁不住我这把护主的刀。”它尾尖一摆,扫飞了半座钟楼,“今日撤兵,是因我家小姐要亲自动手。

但若你再敢碰她一根汗毛——“金蟒的蛇信子扫过齐格的鼻尖,带起的风掀翻了他的道冠,”我便拆了你的斗神塔,生吞你的丹元。“

齐格的后背浸满冷汗。

他强撑着挥出一道紫芒,却见金蟒只是轻轻一晃,那道攻击便如泥牛入海。

直到巨蟒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海平线,他才踉跄着扶住云头,望着下方逐渐恢复平静的港口——血污未干的石板被潮水漫过,碎旗与断剑在浪里沉浮,像极了他此刻七零八落的计划。

“院长!”下方传来学徒的惊呼,“港口守军说群蟒突然退了!”

齐格扯过道冠扣在头上,指尖在袖中掐出深深的月牙印。

他望着海天交界线那点金光,喉间溢出低笑:“退得好,退得妙......”尾音却突然发颤,“但你以为没了血契,那小丫头就能翻出我的手掌心?”他猛地咬破舌尖,血珠溅在蛇眼石上,“等我拿到《莲花宝鉴》的残卷......”话音未落,云层突然剧烈震动,他踉跄着抓住云头,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眼里闪过狠戾,“江镇,你最好别让我等太久。”

江镇推开门时,密室里的炭炉正“噼啪”作响。

阿里扎蹲在火边擦剑,见他进来立刻起身,剑穗上的铜铃撞出细碎的响:“三少爷,药汤温在陶壶里,我这就——”

“不用。”江镇摆摆手,靴跟磕在青石板上,声音比往常沉了几分。

他盯着墙上晃动的烛影,突然开口:“刚才在后巷,你说海伦小姐走的时候,手里攥着什么?”

阿里扎擦剑的手顿了顿。

他记得那道紫色身影从偏厅冲出来时,袖角扫过他的肩,掌心里确实攥着团东西——老福耶的绢帕,帕角的绣花被血浸透了。“像是块旧帕子。”他如实说,“三少爷,您......”

“我没事。”江镇扯松领口,在木凳上坐下。

炭炉的热气裹着药香漫上来,却焐不暖他心口那片凉。

他想起海伦蹲在地上捡瓷片的模样,想起她最后说“自己种恶果”时的眼神——像极了前世他在刑场上见过的死囚,明明还活着,魂却先一步堕入了地狱。

“阿里扎。”他突然伸手按住少年的肩膀,“如果有一天,我做的善事反而伤了人......”他喉结动了动,“是不是说明我根本不懂什么是善?”

阿里扎抬头,看见三少爷的眼尾泛着红,像被风吹了太久。

他想起昨日在后巷,江镇为救海伦硬接了三柄淬毒短刃;想起地牢里,江镇用锁链勒住自己的手腕,只为替海伦挡那道灼魂咒。“三少爷的善,是替人挡刀时的血。”他说,把擦好的剑轻轻放在案上,“是老福耶临终前攥着您的手说‘照见自己,也照见别人’。”他指腹蹭过剑鞘上的莲花纹,“要是连您都不懂善,这世道就没好人了。”

江镇望着案上的剑,突然笑了。

他摸出怀里的短刀,和阿里扎的剑并排放着,刀身上还沾着暗卫的血,在烛火下泛着乌青。“你说得对。”他伸手拨了拨炭炉,火星子“噗”地窜起来,“明天卯时去斗神学院后巷......我得先替她把齐格的毒刺拔了。”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过五更。

江镇起身推开窗,海风吹进来,带着咸湿的腥气。

他望着港口方向,那里的灯火已经稀疏,只剩几点火光在码头上晃动——像是两个人影,一个穿着锁子甲,一个披着镶银边的斗篷,正靠在桅杆旁说话。

“那是......”阿里扎凑过来,“好像是二少爷和诺顿统领?”

江镇眯起眼。

查理的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抬手拍了拍诺顿的肩,动作粗鲁却带着点熟稔。

诺顿仰头灌了口酒,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淌,在月光下泛着银亮。

两人的声音被风撕碎,只隐约听见“下次”、“酒坛”之类的词。

“二少爷什么时候和城主府的人这么熟了?”阿里扎嘟囔。

江镇没说话。

他望着那两个影子,突然想起昨日在演武场,查理用剑尖挑开他的衣领,骂他“装什么善人大师”,可剑尖停在他心口三寸,始终没往下压。

此刻码头上的查理,背影竟比往日柔和了些,像被月光泡软了棱角。

“睡吧。”他放下窗棂,转身时瞥见案上的绢帕——不知何时从怀里滑出来的,帕角的少女轮廓在烛火里微微发亮,“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阿里扎应了声,吹灭烛火。

黑暗里,江镇摸着短刀的刀柄,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突然想起海伦离开时那句“自己种恶果”。

他闭了闭眼,轻声道:“我陪你种。”

港口的风卷着潮汐声灌进船舱,查理把最后半坛酒塞进诺顿怀里,锁子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说好了,等这趟差事完......”

“知道。”诺顿抹了把嘴,酒气混着海风扑过来,“醉仙楼的十年陈,我可藏了三坛。”他抬头时,月光正好落在两人交握的拳头上——那是当年在北境战场,用刀背刻在彼此手背的狼头印记,早已和皮肤长在了一起。

查理拍了拍他的肩,转身走向停在岸边的马车。

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里,诺顿望着他的背影,摸了摸怀里的酒坛,又摸了摸手背上的狼头,轻声道:“这次,说什么也不让你再替我挡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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