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江镇已在菲利普的办公室外站了半个时辰。
他盯着青铜门环上凝结的露珠,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褶皱——那是昨夜偷偷缝上的暗袋,藏着老福耶给的半块龙涎香,说是能镇惊。
可此刻他心跳如擂鼓,连龙涎香的甜腻都压不住喉间泛起的腥气。
“三少爷。”门内传来老管家的声音,“教授请进。”
推开门的瞬间,江镇被浓烈的硫磺味呛得眯起眼。
菲利普正俯身在炼金台上,银质坩埚里翻涌着幽蓝火焰,将他的白大褂染成诡谲的青灰色。
听见动静,教授直起腰,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底下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江镇,过来。”
他走到台前,这才发现坩埚里浮着枚巴掌大的胸牌。
黄金表面刻着纠缠的莲花与蛇,在火焰中滋滋作响,却始终不化。
“从今天起,你是我菲利普·奥古斯汀的入室学生。”菲利普夹起胸牌,金属钳与黄金摩擦出刺耳鸣响,“这是圣辉学院三百年来,第三位炼金系入室生的凭证。”
胸牌落在掌心时还带着余温,烫得江镇指尖发颤。
他垂眸盯着莲花纹路,喉结滚动两下:“多谢教授栽培。”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可只有他知道,指甲正深深掐进掌心,以此压下翻涌的狂喜。
昨夜史蒂夫咳血的模样、演武场飘着的粉红内裤、病房里青灰脸的黑影,此刻都在他脑海里翻涌。
菲利普的青睐,是他在圣凯因家族漩涡中抓到的第一根浮木。
“不必谢我。”菲利普突然伸手按住他后颈,指腹隔着布料压在一处淡青胎记上,“是你自己挣来的。
上回在元素共鸣课上,你用腐叶汁中和魔晶辐射的思路...倒让我想起个故人。“
江镇后背瞬间绷直。
他想起前世被砍头前,刽子手的刀也是这样贴着后颈——冷,却带着即将落下的压迫感。
他保持着垂首的姿势,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学生愚钝,不知教授说的是?”
“无关紧要。”菲利普松开手,转身从书架抽出一本烫金手札,“跟我去实验室。”
地下实验室的电梯下降时,江镇盯着数字屏跳动的红芒。
1层,3层,5层...直接掠过了前九层。
金属轿厢里回荡着齿轮咬合的闷响,他喉间发紧:“教授,通常入室生不是从地下三层开始熟悉基础吗?”
“你需要更快。”菲利普的倒影在镜面墙上扭曲,“有些秘密,等不得。”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十层。
门开的刹那,江镇倒抽一口凉气——眼前是座巨大的圆形空间,足有三个演武场大。
穹顶垂着数百盏水晶灯,将冷白光芒泼在无数透明培养舱上。
每个舱里都漂浮着奇形怪状的生物:有长着六只眼睛的雪狼,有蛇尾上开着玫瑰的少女,最中央的巨型舱里,甚至蜷缩着团覆盖鳞片的黑影,正缓缓蠕动。
“这是...?”他声音发涩。
“圣辉学院最核心的‘创生实验室’。”菲利普的皮鞋跟叩在金属地面,“前九层是学生练手的玩具,十层以上...才是真正的炼金术。”他顿住脚步,转身时镜片闪过冷光,“知道为什么选你?”
江镇没说话,只是攥紧了胸前的黄金胸牌。
他想起昨夜老福耶翻着《圣徒行传》说的话:“三少爷的命盘,是朵长在血里的莲花。”
“因为你够脏。”菲利普突然笑了,指节敲了敲最近的培养舱,里面的蛇尾少女猛地撞向玻璃,鳞片刮出刺耳声响,“炼金术最忌讳的就是干净。
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连魔药配比都要讲究’符合圣光‘——可真正的奇迹,从来诞生于混沌。“
“教授。”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江镇猛地转身,看见个穿墨绿长袍的身影倚在阴影里。
那人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眼尾有道暗红纹路,像滴凝固的血。
他的瞳孔是竖起来的,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分明是兽类的眼睛。
“刘易斯,来得正好。”菲利普招招手,“介绍一下,这是我新收的入室生,江镇。
这位是十层以上的总助手,刘易斯·夜歌。“
刘易斯推开阴影,江镇这才发现他脚边拖着条银链,末端拴着枚青铜铃铛。
每走一步,铃铛就发出细碎的“叮铃”声,像极了前世刑场边的招魂铃。
“久仰。”刘易斯停在三步外,嘴角扯出个弧度,却没到眼睛,“三少爷在演武场的手段,很有意思。”
江镇感觉后颈的胎记在发烫。
他想起昨夜黑影说的“轮回的债”,想起史蒂夫药里的毒,想起菲利普说的“混沌”——此刻刘易斯身上的气息,和那黑影竟有几分相似,都是不属于活人的冷。
“刘易斯负责‘斗气传承’项目。”菲利普走到中央培养舱前,伸手按在玻璃上,里面的黑影突然暴起,撞得整个舱体摇晃,“他跟着我三十年了,比大多数典籍都清楚学院的秘密。”
“斗神岛的传说?”江镇脱口而出。
刘易斯的瞳孔骤然收缩。
菲利普却笑了,指尖在玻璃上划出白雾般的水汽:“不错,知道斗神岛的人不多。
那座沉在深海里的遗迹,确实和我们的研究有关——不过江镇,我更想知道...“他转身逼近,金丝眼镜滑下鼻梁,露出底下泛红的眼白,”你如何看待善恶?“
江镇的呼吸一滞。
“前世我是个恶人。”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杀人放火,欺男霸女,最后被砍了头。”
菲利普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那如果现在有机会,向害过你的人复仇呢?”
“复仇?”江镇望着培养舱里挣扎的黑影,想起史蒂夫咳血时染脏的白手帕,想起圣凯因塔楼投下的阴影,“教授,您说...如果一个人,从小到大被喂的都是毒药,他是该恨下毒的手,还是恨自己为什么要活?”
实验室突然安静下来。
刘易斯脚边的铃铛不再作响,培养舱里的黑影也停止了撞击。
菲利普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把他的魂魄都看透。
“好。”教授突然退后两步,整理好白大褂的袖口,“从明天开始,你跟刘易斯学’生命本源调和‘。
记住,炼金术不是点石成金,是...重塑规则。“
刘易斯举起手,青铜铃铛轻响。
角落的金属门缓缓开启,江镇看见门外站着两个戴鸟嘴面具的助手,中间架着个被黑布蒙住的担架。
担架上的东西在蠕动,黑布下渗出暗红的液体,滴在地面发出“滋啦”的腐蚀声。
“实验品到了。”刘易斯转身走向门口,蛇类特有的吐息声从喉间溢出,“三少爷,准备好见证奇迹了吗?”
江镇望着他的背影,又看向菲利普。
教授正低头记录手札,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深痕,像是要戳破什么。
“对了。”菲利普头也不抬,“明天让阿里扎把亚瑟的血样带来。
那孩子的体质...有点意思。“
江镇的心跳漏了一拍。
亚瑟是史蒂夫的贴身护卫,那个总把护心镜擦得锃亮的金发青年。
他突然想起昨夜史蒂夫揉他发顶时,袖口药渍里混着的铁锈味——和此刻地上的血滴,一模一样。
实验室的水晶灯突然闪烁两下。
江镇望着培养舱里自己的倒影,看见后颈的胎记正泛着诡异的红光,像朵即将盛开的莲花。
命运的齿轮,终于开始转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