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磨坊的猩红灯笼在暮色里晃出一片暧昧的光晕,江镇跨进门时,绣着银线的鞋尖正蹭过门槛上剥落的金漆。
老板娘裹着墨绿缎子的身影从楼梯口探出来,鬓边的茉莉簪子颤了颤:“三少爷可算来了,上水阁的窗早给您支好了,能瞧得见演武场的石狮子——”她压低声音,“今早打扫的小丫头说,那石狮子嘴里有股子霉味。”
江镇指尖在门框上轻叩两下,炼金工具箱的铜锁与木纹相撞,发出细碎的响:“劳烦妈妈把润喉糖分给二楼的爱因斯学生。”他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罐,釉面映着灯笼光,“就说圣凯因家的三少爷怕他们水土不服。”
老板娘接过瓷罐时,指腹触到罐身的温度——是刚从药庐端来的,还带着蜜枣的甜香。
她扫了眼楼梯拐角处几个缩着脖子的金发少年,扬声喊:“爱因斯的小先生们!
三少爷给你们带润喉糖啦!“
最先凑过来的是个红头发的小子,鼻尖还沾着墨水:“真的?
我昨儿咳得睡不着......“他捏起一颗糖,浅黄的糖衣在指缝间裂开,露出里面暗绿的药芯,”这味儿......像迷迭香?“
“加了薄荷叶和金盏草。”江镇弯腰替他理了理歪掉的领结,余光扫过演武场方向,石狮子的轮廓在暮色里愈发清晰,“治咳嗽最管用。”少年的眼睛亮起来,转身就往同伴堆里跑:“快来!
三少爷的糖不苦!“
二楼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道谢声。
江镇望着那些凑在青瓷罐前的脑袋,听着他们用半生不熟的通用语说“谢谢”,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些被排挤的外乡学生,终于肯把他当自己人了。
他摸了摸腰间的显影粉袋,那里面装着从米娜教授那儿讨来的秘方,等会就能派上用场。
“江三少?”
楼梯口传来阴恻恻的唤声。
路易斯穿着银灰绣金的学生会制服,胸口的道德监察徽章闪着冷光,“听说你带了治胸闷的偏方?”他扶了扶金丝眼镜,目光扫过江镇的炼金箱,“该不会又想耍什么下作手段?”
江镇转身时,恰好看见卢克祭祀端着药盘从拐角出来。
他立刻垂下眼,指尖攥紧袖口:“学长误会了,我就是...看您总说胸口闷,特意煮了雪梨汁。”他从工具箱里取出个琉璃瓶,瓶身凝着细密的水珠,“温的,不凉。”
路易斯的鼻孔皱成一团:“谁要喝你的——”
“路易斯学长。”卢克祭祀的声音像块温软的棉絮,“三少爷一片心意,你最近总说喘不上气,喝些润喉的也好。”老祭祀摸着白胡子笑,“我替你看着,他能耍什么花样?”
路易斯的脸涨得通红,接过琉璃瓶时几乎是抢过去的。
江镇望着他仰头灌下汁水的模样,喉结在锁骨间滚动,心里的算盘噼啪作响——脱水素的粉末早溶在梨汁里了,这药不会要命,却能让人喉咙干得冒火,非把身上的衣服全扒了才能喘气。
“谢...谢。”路易斯把空瓶塞回江镇手里,指尖抖得厉害,“我...我去趟茅房。”他踉跄着往楼梯口走,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扶。
江镇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转身对卢克祭祀笑:“学长是不是嫌我手笨,连倒果汁都倒不好?”老祭祀拍了拍他的肩:“你这孩子,心善。”
可谁都没注意到,江镇弯腰捡琉璃瓶时,袖口滑落的粉红缎子——那是他今早让老虎从玫瑰楼顺来的,特意塞在路易斯常坐的软椅垫下。
变故来得比江镇预想的还快。
先是二楼传来一声尖叫:“路易斯学长脱衣服了!”接着是重物撞翻桌椅的闷响,“他往演武场跑了!”
江镇冲到上水阁窗边时,正看见路易斯像只被扒了毛的火鸡,赤着上身在演武场上狂奔。
他的银灰制服被撕成碎片挂在腰间,金丝眼镜早不知甩到哪儿去了,喉结动得像抽风的风箱,边跑边喊:“水!
水!“
演武场的喷泉池在暮色里泛着蓝光。
路易斯扑过去的瞬间,江镇听见“刺啦”一声——他的裤腰终于绷断了。
粉红缎子的内裤随着他栽进喷泉的动作弹起来,在半空划出个滑稽的弧线,最后“啪”地贴在石狮子的脑门上。
围观的学生先是死寂,接着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哄笑。
有好事的捡起路易斯的制服,从里面抖出一叠画满春宫图的羊皮纸:“道德监察部长藏这个?”
“伪君子!”红头发的爱因斯少年抄起块石子砸过去,“上个月还说我和玛丽说话是伤风败俗!”
“打他!”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石子、果皮、沾着糖浆的润喉糖纸雨点般砸向喷泉里的路易斯。
他抱着头缩成一团,水珠从发梢滴下来,把脸上的脂粉冲成两道黑沟——原来他偷偷擦了胭脂。
江镇望着这一幕,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想笑,想跳,可余光瞥见演武场边的阴影里,史蒂夫正倚着石墙看他。
大哥的白手帕掩着嘴,咳得肩膀直颤,可那双眼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水,明明在笑,却凉得让人发怵。
“阿辰。”史蒂夫走过来时,袖口沾着零星的药渍,“你这招...真妙。”他伸手揉了揉江镇的发顶,力道重得几乎要扯下几根头发,“只是...下次别用这么狠的药。”
江镇望着大哥泛青的唇,突然想起今早老福耶说的话——史蒂夫的药里被掺了慢性毒。
他喉咙发紧,刚要开口,就听见楼上有人喊:“三少爷!
路易斯学长的软椅垫下有东西!“
是那条粉红内裤。
不知谁举着它晃,缎子在晚风中飘得像面旗帜。
学生们的哄笑变成了怒吼:“道德败坏!” “滚出学生会!”
混乱中,江镇被推搡着往楼上走。
他经过路易斯的病房时,门虚掩着,有股腐肉般的腥气钻出来。
他刚要退开,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阴影里站着个裹着黑斗篷的身影,脸上蒙着褪色的经幡,只露出半张青灰色的脸。
他手里的铁钩闪着冷光,尖端还挂着半滴暗红的血。
“拉米帕蒂素......”黑影的喉咙里发出气泡破裂般的声响,“轮回的债,该清了。”
江镇的后颈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想喊,想跑,可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直到楼下传来更猛烈的喧闹声,他才猛地惊醒,转身就往楼梯口冲——那黑影的声音,分明不属于这个世界。
等他再回头时,病房里只剩满地晃动的树影。
“三少爷!”老虎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菲利普院长派人来说,明早要见您!”
江镇扶着栏杆稳住身子,手心全是汗。
他望着演武场方向,石狮子头顶的粉红内裤还在飘,像朵开得正艳的恶之花。
而更远的地方,圣凯因家的塔楼在暮色里投下长长的影子,仿佛有双眼睛,正盯着他一步步走进命运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