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灯在穹顶流转出碎钻般的光,管弦乐声突然拔高半度,尤娜的指尖第三次停在江镇下颌前三寸。
“第三次了。”她眼尾微挑,珍珠坠子蹭过锁骨,“传闻说《莲花宝鉴》修到第三重,能断七情六欲。
江镇少爷是怕我这公主的吻,污了清修?“
宴会厅的呼吸声又紧了。
查理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杯沿的红酒晃出一滴,在银托盘上晕开褐渍。
史蒂夫的指尖掐进掌心,指节泛白——他早看出尤娜今日不似寻常,分明是带着试探来的。
江镇喉结动了动。
前世他被青楼老鸨按在姑娘怀里时,也见过这样灼灼的目光,只不过那时是要他学“采花大盗”的手艺。
可此刻尤娜的眼尾没有脂粉气,蓝丝带在腕间晃得他心慌——这是他头回被人用“清修”二字正经对待。
“公主殿下。”他退后半步,靴跟磕在波斯地毯的金线纹路里,“我修的是童子功。”
满场抽气声像被扎破的气球。
有个贵族小姐“噗嗤”笑出声,立刻被母亲掐住手腕。
查理的冷笑终于破了音:“三弟弟这借口倒新鲜,难不成连亲妹妹的脸都不碰?”
尤娜的睫毛颤了颤,指尖悬在空气里,倒像是被冻住的蝴蝶。
江镇看着她耳尖慢慢爬上的粉红,突然想起老福耶说过的话——贵族小姐的体面比命还金贵。
他胸口发闷,莲花胎记又开始发烫,这次不是灼烧,是类似被温水浸过的痒。
“其实...”他清了清嗓子,喉间突然泛起辛辣,“我傍晚吃了半头蒜。”
空气静默了三秒。
尤娜的瞳孔先缩成针尖,接着“噗”地笑出声,银铃似的笑声撞得水晶灯都晃了晃。
她捂着嘴,珍珠坠子在掌心一跳一跳:“江镇少爷好手段,用大蒜当护心镜?”
史蒂夫的肩膀松下来,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又偷偷朝江镇竖起大拇指。
查理的酒杯“当啷”砸进托盘,溅出的红酒在桌布上洇成血渍。
几个原本憋笑的贵族少年终于放开了,有个胖少爷拍着大腿直咳嗽:“蒜香护贞洁,妙啊!”
江镇看着尤娜眼里的笑意,忽然有些恍惚。
前世他偷过宰相夫人的珍珠项链,那女人发现后尖叫着要挖他眼睛;可此刻这个被他连拒三次的公主,却在笑他的蒜味。
他摸了摸腰间的羊脂玉佩,史蒂夫的体温还在,像颗小太阳焐着他发颤的指尖。
“看来是我唐突了。”尤娜用丝帕掩着唇,腕间蓝丝带随着动作拂过江镇手背,“改日我带些桂花糖来,总不能让美德少年满嘴蒜味见人。”
她说着转身,裙裾扫过江镇靴面时带起一阵风,混着玫瑰与柠檬的香气。
史蒂夫立刻凑过来,胳膊肘撞了撞他:“三弟弟可以啊,欲擒故纵这招用得妙!
公主都被你逗笑了,我看神安日的祈福仪式——“
“嘘。”江镇突然按住他的手腕。
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莲花胎记的热流顺着脊椎往上窜,在眉心聚成一点灼痛——这是《莲花宝鉴》的感应,每次要行大善时才会发作。
他垂眸盯着自己的掌心,青筋微微凸起,那是运功时的征兆。
“你怎么了?”史蒂夫察觉他异样,“脸色这么怪?”
江镇没答话。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扫过全场:穿金丝礼服的伯爵夫人正把银匙递给侍女,指节上的翡翠戒指泛着幽光;戴羽毛帽的子爵捏着酒杯,杯底压着半张皱巴巴的纸条;角落的烛台旁,穿湖蓝裙的少女攥着裙摆,眼尾泛红,像是刚哭过。
他的目光定在少女身上时,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那是种说不出的难受,像有人攥着他心脏往死里捏。
前世他偷东西时也有过这种感觉,后来才知道,那是老乞丐被他撞翻药罐时,他藏在袖口里的药钱。
“江镇少爷?”
尤娜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江镇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眯起了眼,活像前世蹲在房梁上盯猎物的模样。
尤娜正歪着头看他,指尖摩挲着颈间的珍珠,眉梢微挑:“方才还说不近女色,怎么这会子眼神...”
她没说完,可江镇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猥琐——眼尾吊起来,嘴角无意识地抿着,活像老鸨屋里那些盯着姑娘看的嫖客。
他慌忙垂下眼,莲花胎记的热流却更凶了,在血管里横冲直撞,撞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我...我去趟茅房。”他扯了扯领结,转身时差点撞翻侍应生的托盘。
穿过人群时,他的余光扫过宴会厅角落。
丝绒帘幕被夜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弗里斯的背影——财政大臣的儿子正拽着那个湖蓝裙少女的手腕,另一只手揣在怀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少女踉跄着被他往门外拖,发间的茉莉发簪掉在地上,被地毯卷走了一半。
江镇的脚步顿在原地。
莲花胎记的热流突然涌到心口,烫得他眼眶发酸。
他摸了摸腰间的羊脂玉佩,史蒂夫的体温还在,可这次,那温度不再让他安心。
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里蠢蠢欲动。
丝绒帘幕被夜风吹得又掀起一角,露出弗里斯攥着少女手腕的指节——那只手背上有道新鲜抓痕,正渗着血珠。
江镇盯着那抹红,突然想起前世在贫民窟见过的野狗:叼着偷来的骨头,被主人追打时,也是这样龇着牙死不松口。
“让开。”弗里斯的声音像淬了冰,回头时金框眼镜滑下鼻梁,露出眼底的慌乱,“这是我和海伦娜小姐的私事。”
海伦娜?
江镇想起方才那个眼尾泛红的少女。
她此刻正软软地靠在弗里斯身上,发间茉莉发簪早不知去向,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可右手却悄悄攥住了弗里斯的袖口——不是求救的力道,倒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的柳枝。
莲花胎记的热流突然窜到后颈,烫得他后槽牙发酸。
前世他替老鸨办“采花”差事时,总有人往姑娘茶里撒“软筋散”,被迷晕的人也是这样,连哭都带着股甜腻的滞涩。
“松开她。”江镇往前跨了半步,靴跟碾过地上的茉莉花瓣,“你怀里藏的不是定情信物,是迷药。”
弗里斯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下意识去捂怀襟,却被江镇更快一步扣住手腕。
少年的掌心滚烫,像块烧红的烙铁,弗里斯疼得倒抽冷气,藏在怀里的青瓷瓶“当啷”掉在地上,琥珀色的液体溅在地毯上,腾起几缕腥甜的雾气。
宴会厅的呼吸声瞬间凝固。
尤娜的丝帕“啪”地掉在地上,史蒂夫踉跄着撞翻了酒桌,水晶杯碎了一地。
查理原本搭在椅背上的手“咔”地捏断了椅背雕花,他盯着地上的瓷瓶,喉结动了动:“这是...财政大臣府的‘醉春露’?”
“胡说!”弗里斯猛地甩开江镇的手,金框眼镜摔在地上裂成两半,“我...我是要带海伦娜去看烟火!
你这乡巴佬懂什么贵族礼仪——“
“海伦娜小姐。”江镇蹲下身,避开地上的药渍,“你方才哭,是因为他说要带你去看烟火,还是因为这瓶子里的东西?”
海伦娜的睫毛颤了颤。
她突然抓住江镇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声音带着哭腔:“他说...他说我父亲的矿场需要财政厅批文...”
“够了!”弗里斯的脸涨成猪肝色,他抄起桌上的银烛台砸向江镇,“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管我的事——”
“砰!”
史蒂夫的拳头先一步砸在弗里斯侧脸上。
这位圣凯因家的二少爷平时总挂着温和笑意,此刻却红着眼睛,指节上还沾着弗里斯的鼻血:“我三弟弟配管全帝国的事,就不配管你这腌臜事?”
查理的皮靴碾过地上的瓷瓶碎片,碎瓷在他脚底下发出细碎的响:“财政大臣的儿子又如何?
在圣凯因家的宴会上动这种手脚,当我们是死的?“他忽然扯出个阴恻恻的笑,”弗里斯少爷,你猜我把这瓶底的残液送到御医那里,能验出几味禁药?“
弗里斯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墙上。
他看着周围突然围过来的贵族子弟——方才还和他碰杯的伯爵之子正摸着腰间佩剑,子爵小姐的扇骨敲得桌面“哒哒”响,连向来沉默的老管家都抱着药箱站在门口,眼里闪着冷光。
“尤娜公主!”他突然尖叫起来,“您不能信他们的——”
“我信我的眼睛。”尤娜弯腰捡起地上的丝帕,蓝丝带在她腕间绷成直线,“弗里斯·奥古斯特,帝国律例第二百三十七条写得清楚:对贵族女性使用迷药者,剥夺爵位,流放边境。”她转身看向江镇,眼里的笑意比水晶灯还亮,“江镇少爷,替我把这位‘烟花鉴赏家’送出去?”
江镇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
他低头看着掌心被海伦娜掐出的红痕,突然想起前世老乞丐临死前攥着他的手,指甲也是这样陷进他肉里,却不是求救,是要把最后半块炊饼塞给他。
“好。”他应了一声,伸手拽起弗里斯的衣领。
被迷药熏过的空气里突然飘来一缕清芬,是海伦娜往他手里塞了朵茉莉花:“谢谢...谢谢江镇少爷。”
弗里斯被拖走时撞翻了烛台,火舌舔着丝绒帘幕“噼啪”作响。
侍应生们慌乱地扑火,史蒂夫拍了拍江镇后背:“三弟弟,你方才那眼神——”
“像前世蹲房梁的贼。”江镇苦笑着摸了摸发烫的莲花胎记。
热流还在他体内窜动,这次不是灼烧,是藤蔓抽芽般的痒,从心口一直痒到指尖。
他忽然想起老道葡萄说过的话:“每做一件善事,莲花便开一层。”此刻他能清晰感觉到,那朵藏在经脉里的莲花,正“啪”地绽开一片新瓣。
“江镇少爷。”海伦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已经整理好发梢,眼尾的红还没褪尽,却扬起个清凌凌的笑,“能请你跳支舞吗?
神安日的舞会上,我还没和救命恩人共舞过。“
宴会厅的管弦乐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
江镇看着海伦娜伸过来的手,后颈的汗毛突然竖成一片。
莲花胎记的热流突然凝滞在丹田,像被什么东西兜头浇了盆冷水——这不是行善的感应,是危险的预警。
前世他偷皇宫夜明珠时,也有过这种感觉。
那时他蹲在房梁上,看着殿下的侍卫突然握紧刀柄,直觉告诉他再不走就要被抓。
此刻这种直觉更清晰,像有人在他耳边低语:“她的手心里,藏着和弗里斯一样的东西。”
“好。”他还是伸出了手。
海伦娜的掌心温温的,没有药瓶,却有枚薄荷糖。
她把糖塞进他手里时,指尖轻轻蹭过他虎口:“方才你说吃了大蒜,这糖是我让厨房新做的,清口的。”
江镇捏着薄荷糖,突然想起尤娜说过要带桂花糖来。
两个少女的话在他耳边交叠,像两朵并蒂莲在他心口摇晃。
莲花胎记的热流重新开始流动,这次却多了丝说不清的忐忑——他救了人,成了英雄,可这英雄的路,似乎比前世当贼的路,更让人提心吊胆。
舞曲的尾音消散在穹顶时,查理端着酒杯走过来,杯里的红酒晃出细碎的光:“三弟弟,方才那手‘搜身’的功夫...你确定没偷过东西?”
江镇摸了摸腰间的羊脂玉佩——史蒂夫的体温还在,可这次,那温度里多了丝他说不出的意味。
他望着宴会厅角落新换上的丝绒帘幕,突然想起弗里斯被拖走时,有张纸条从他怀襟里掉出来,上面的字迹很眼熟,像是...
“三少爷!”阿里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夫人让您去偏厅,说有位客人带了新腌的糖蒜,要送您两坛!”
江镇的脚步顿在原地。
他望着阿里扎怀里的青瓷坛,坛口的红布被夜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白生生的蒜瓣。
莲花胎记的热流突然在他体内打了个转,他突然明白老道葡萄为什么总说“善缘藏在蒜皮里”——这一世的路,怕是要带着蒜味,一步一步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