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的指尖刚触到檀木匣的铜锁,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热意。
那是种被毒蛇盯上的灼烧感,顺着脊椎往上窜。
他垂眸开锁的动作微顿,余光瞥见右侧席位——尤娜公主正托着腮看他,金红色的卷发在水晶灯下泛着蜜色光泽,可那双眼却像浸在冰水里,明明在笑,眼尾却绷得极紧。
“三少爷?”宦官的声音惊醒了凝滞的空气。
江镇这才发现自己捏着铜锁的手在发抖,忙用拇指蹭过十字架项链掩饰,金属凉意顺着锁骨爬进胸腔。
他深吸一口气,檀木匣里的羊皮卷摊开时,油墨味混着殿外潮湿的雷声涌进鼻腔——是西格鲁老侯爵的遗嘱。
“根据《圣典》第十七条,西格鲁血脉继承者当得三成交代金。”费迪南德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法袍袖口的金线随着抬手动作泛起波纹,“三千金币,分文不少。”
殿内响起抽气声。
江镇盯着遗嘱末尾的火漆印,前世混黑市时见过类似的封章,是用老侯爵的血和蜂蜡熬的。
他喉结动了动,掌心沁出的汗把羊皮卷边缘洇出褶皱——三千金币够买十座他前世住过的贫民窟,够让阿里扎治十次咳血。
可他想起今早阿里扎给他系领结时说的话:“少爷,您现在是西格鲁的根,要像老侯爵那样,把算盘珠拨得让人心慌。”
“三少爷好福气啊。”户部尚书最先开口,指甲盖敲着茶盏沿,“可眼下北边军粮告急,三十万边军的胃可等不起。”他身后的老将猛拍桌案,铠甲铁片撞出脆响:“末将愿替三少爷写捐状!”
江镇看着老将腰间晃动的虎符,突然想起昨日在马厩遇见的小乞儿——那孩子偷了他半块面包,被抓住时缩成一团,说弟弟发着烧,家里只剩半块发霉的硬饼。
他喉咙发紧,面上却堆起笑:“老将军忠勇可嘉,只是这钱......”
“三少爷难道不知南方的灾情?”赈灾使突然站起,腰间的告急牌撞在桌角,“暴雨冲垮了七座粮仓,饿殍都快堆到州府门口了!”他掀开官服下摆,露出小腿上结痂的伤痕,“下官是爬着从灾区过来的,求三少爷......”
江镇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看见安杰斯公爵正用银匙搅茶,动作慢得像在搅血;看见史蒂夫攥着椅背的指节发白,喉结动了动却没出声;尤娜的目光还黏在他脸上,像根烧红的针。
他想起老道葡萄教他的《莲花宝鉴》里有句话:“善似镜,照见人心鬼蜮。”此刻这面镜子里,照出的全是伸过来的手。
“陛下。”江镇突然转身,目光撞进巴尔格纳陛下的眼睛里。
老人的龙纹拐杖在地上敲了敲,烛火跟着晃了晃,把江镇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在风中摇晃的芦苇。“臣有个想法——”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这三千金币,臣愿与陛下共同资助。”
殿内静得能听见雨水打在琉璃瓦上的声音。
费迪南德的手指又开始叩击法袍,这次节奏乱了;安杰斯的银匙“当”地掉进茶盏,溅起的茶水在桌布上晕开,真成了朵血色的花;赈灾使的告急牌还在晃,撞出细碎的响。
“如何个共同法?”巴尔格纳陛下的声音像块浸了水的石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江镇想起今早小乞儿塞给他的烤红薯,外皮焦黑,内里甜得烫嘴。
他忽然笑了,笑得很轻,却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了块石子:“由陛下牵头,设立个’善缘仓‘。
臣出金币,陛下拨粮,再让各城的教堂、行会一起管账。
这样军需有粮,赈灾有米,臣的钱也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尤娜突然收紧的瞳孔,”......真正帮到该帮的人。“
殿外的雷声响得更密了。
尤娜突然起身,裙裾扫过案几,把半盏茶撞翻在费迪南德脚边。“本宫有些乏了。”她冲巴尔格纳福了福身,金红卷发扫过江镇的肩,带起一阵冷香,“三少爷的主意......倒真像西格鲁的作风。”
江镇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后颈的热意总算散了些。
他转头时,正撞进巴尔格纳陛下的目光里——老人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团没烧透的火。
“退朝。”巴尔格纳陛下扶着龙纹拐杖起身,金丝皇袍上的草屑在走动时簌簌落下,“三少爷留步。”
史蒂夫拍了拍他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
江镇看着众臣鱼贯而出,安杰斯公爵经过他身边时,茶盏里的残茶还在晃,倒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殿门合上的瞬间,他听见尤娜的声音从廊下飘进来,混着雨声,像根细针轻轻扎进耳朵:“父皇,您说他......真能守住西格鲁的钱?”
江镇摸了摸领口的十字架,这次金属不再发烫,反而凉得像块浸了水的玉。
他望着巴尔格纳陛下桌上的檀木匣,匣盖还敞着,老侯爵的遗嘱在风里掀起一角,露出背面模糊的血印——那是西格鲁家族的印记,也是他命运的锁。
“孩子。”巴尔格纳陛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龙纹戒指在烛火下泛着暖光,“你可知道,当年西格鲁老侯爵给我看这份遗嘱时,说过什么?”
江镇摇了摇头,喉咙突然发紧。
老人的目光穿过他,落在殿外的雨幕里,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他说,’这钱不是给继承者的,是给能让它开花的人。
’“
雨水顺着屋檐流成线,在汉白玉阶上砸出小坑。
江镇望着那些坑,突然想起今早小乞儿的眼睛——也是这样的,清亮亮的,装着对明天的盼头。
他摸了摸怀里的烤红薯皮,还留着点余温。
“陛下。”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稳,“臣想让这些钱......开出漫山遍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