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卷着碎水晶擦过耳际时,江镇已经第三次开口:“大人,阿里扎自小在圣凯因庄园长大,连他母亲都是替我母亲缝衣裳的粗使婆子。”他刻意放软了声线,指尖却在披风边缘掐出褶皱——这是他在族学里偷师管家谈判的法子,先示以坦诚,再寻机破局。
罗兰德正用匕首挑开阿里扎被海水浸透的袖口。
锈迹斑斑的刀刃划过少年腕骨时,江镇喉结动了动,差点要去抓那柄刀。
直到一道极细的金线在阳光下浮出来,像根被揉进皮肤的金丝,他才后知后觉地屏住呼吸。
“看见了?”罗兰德突然笑出声,匕首“当啷”砸在石桌上,震得陶壶里的水溅出来,“三百年前,北境的’熔金族‘每代家主出生时,腕间都会长这样的纹路。
他们能徒手熔铁铸剑,却被那群道貌岸然的教廷杂种说成’亵渎神火‘——“他的眼罩彻底滑下来,露出左眼狰狞的刀疤,”我那兄弟最后被钉在火刑柱上时,腕间的金线烧得比火把还亮。“
江镇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老福耶在壁炉边讲过的故事:三百年前确实有个铸剑家族被教廷灭族,可史书上写的是“勾结恶魔”。
此刻看着那道细若游丝的金线,他突然明白为何罗兰德昨夜要抢人——这哪是抢仆人,分明是在找...遗孤。
“所以您认错了。”他强行稳住声线,伸手要把阿里扎的袖子拉下来,却被罗兰德扣住手腕。
对方掌心的老茧像砂纸,磨得他腕骨生疼:“那老虔婆连自己男人是谁都不肯说,阿里扎怎么可能...”
“醒了?”罗兰德突然松开手。
阿里扎正揉着眼睛坐起来,披风滑到腰际,发梢还滴着海水。
他先茫然地看了看石桌上的陶壶,又扭头望向江镇,眼睛立刻亮起来:“三少爷!
我、我刚才是不是又给您添麻烦了?“他手忙脚乱去扯江镇的衣摆,沾着盐粒的手指把绣着玫瑰的丝帕都弄湿了,”我保证以后不晕船了,真的!“
罗兰德的呼吸突然重了。
江镇能听见他喉间滚出一声闷哼,像野兽被人踩了尾巴。
再抬头时,那道刀疤从眼尾红到耳根:“臭小子,你可知我是谁?”他俯身逼近阿里扎,阴影几乎要把少年罩住,“我是斗神罗兰德,杀过九条巨龙的斗神!
跟我走,我教你铸剑,教你杀人,教你...让那些害你爹的人跪在你脚下!“
阿里扎缩了缩脖子,往江镇身后又挤了挤。
他的手指还揪着江镇的衣摆,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我不认识什么熔金族,也不要学杀人。”他仰起脸,鼻尖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水渍,“我就想跟着三少爷,给您端茶递水,给您补被老鼠咬坏的书...要是少爷嫌我笨,我、我就去扫马厩也行!”
石桌上的陶壶“咔”地裂了条缝。
罗兰德的手悬在半空,五指攥成拳又松开,松开又攥紧。
他突然抓起那柄匕首,刀刃重重磕在阿里扎面前的石桌上:“你爹当年被钉上火刑柱时,喊的是‘阿扎’——你娘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为了让你记住!”
江镇的后背“轰”地炸开一片冷汗。
阿里扎的名字...是“阿扎”?
他从未问过这孩子的全名,只当“阿里扎”是仆役间的称呼。
此刻看着少年茫然摇头的模样,他突然想起老福耶总说阿里扎的母亲“疯疯癫癫”,总在月圆夜对着北方烧纸。
难道...
“够了!”他挡在阿里扎身前,木鱼在掌心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肉,“您说的这些,阿里扎一概不知。
就算他真是熔金族遗孤,也轮不到您来决定他的路!“
罗兰德的瞳孔骤然收缩。
江镇看见他脖颈上的青筋跳了跳,像有条蛇在皮肤下窜动。
下一刻,那只沾着剑锈的手已经掐住他的后颈——力气大得几乎要把人提起来,疼得他膝盖直打颤。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爷。”罗兰德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链,“你以为你护得住?”他突然松开手,江镇踉跄着撞在石桌上,陶壶里的水泼了他半身。
阿里扎尖叫着扑过来要扶,却被罗兰德拎着后领提起来。
少年慌乱中抓住江镇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三少爷!
三少爷救我!“
江镇刚要去拽,就见罗兰德突然低头。
斗神的刀疤擦过阿里扎发顶时,他听见对方低低笑了一声,像是终于耐不住性子的猎人:“行,你要跟着这弱鸡小少爷也行。”他把阿里扎放回地上,转身走向水晶堆,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但明天断星塔,你俩都得来——我倒要看看,这小少爷能护你到什么时候。”
海风卷着碎水晶打在江镇脸上。
他擦了擦阿里扎脸上的泪,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
少年还抓着他的手腕,体温透过被水浸湿的衣袖渗进来,像团烧不旺的小火苗。
“三少爷?”阿里扎抽抽搭搭地喊他,“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江镇望着罗兰德的背影消失在水晶堆后,突然想起老道葡萄说过的话:“因果线这东西,攥太紧会勒手,放太松会跑远。”他摸了摸腰间发烫的木鱼,又看了看阿里扎腕间若隐若现的金线——看来这次,他得攥紧些了。
石桌上的陶壶又裂了道缝,水珠顺着缝隙滴下来,在石面砸出个小坑。
远处传来海鸥的尖啸,混着水晶堆里隐约的金属碰撞声,像极了某种倒计时的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