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梧桐絮掠过青石路,江镇把青玉簪子揣进怀里,指节抵着布料下的刻痕,心跳比晨练时还快。
雪妮说的后山破庙在学院西北角,平时少有人来,他绕开巡夜的守卫,靴底碾碎几片枯蕨时,听见了隐约的酒香味。
破庙的门半掩着,月光从残损的瓦缝漏下来,照见角落两张歪斜的木桌。
穿灰布道袍的老男人正啃着咸鱼干,油星子沾在胡须上,旁边坐着个穿墨绿长袍的瘦子,正用炭笔在酒坛上画些歪扭的纹路——正是雪妮说的博文和杰米斯。
“两位好兴致。”江镇踢开脚边的断砖,直接在两人对面坐下,“我记得某人说过,破庙夜谈最是清净,怎么倒躲这儿开起小灶了?”
博文的喉结动了动,咸鱼干“啪嗒”掉在桌上:“小江同学不去练枪,来这荒庙做什么?”他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酒碗边缘——这是江镇观察过的,老神棍心虚时的惯常动作。
“找你算卦。”江镇屈指敲了敲桌面,目光扫过博文腰间褪色的星盘,“雪妮学姐说,十年前你能用魂脉共鸣引动圣器。
我要云雾锁链的认主方法。“
博文的酒碗“咔”地裂了条缝。
旁边的杰米斯突然抬起头,炭笔在酒坛上划出道黑痕,他的眼睛在阴影里泛着怪光,像两团将熄的火:“小江,你可知这庙的梁上挂过七盏引魂灯?”
“杰米斯又说胡话了。”博文慌忙用袖子盖住星盘,“那都是老黄历了,如今我不过是个混口酒喝的——”
“我这儿有块魂器残片。”江镇打断他,从怀里摸出块泛着幽蓝的碎片,“上个月在黑市拍的,听说能引动器灵。”
博文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扑过来要抓,被江镇屈指弹开,指尖在残片上拂过的瞬间,星盘突然发出嗡鸣。
老神棍的喉结动了动,酒气混着咸鱼味喷在江镇脸上:“你...你从哪弄的?”
“先回答我的问题。”江镇把残片攥进掌心,“云雾锁链需要斗魂共鸣,可我凝不成形。
你到底能不能帮?“
博文瘫回椅子里,星盘上的铜钉滋滋冒起青烟。
他扯下片咸鱼干塞进嘴里,嚼得咯嘣响:“占星术不是神仙咒!
那锁链锁过上古真神,器灵早成了精,没斗魂根本没法沟通——除非...“他突然压低声音,”除非用你的血,混着器灵的本命物,在月蚀夜祭炼。“
“什么本命物?”
“锁灵玉。”博文抠着桌缝里的泥,“得是当年铸锁时融进去的玉,巴掌大,刻着雷纹。
我算过,东境矿山有块,可那地方现在被黑焰佣兵团占着...“他突然顿住,抬头时眼神又恢复了油滑,”再说了,月蚀夜要等三个月,你等得及?“
江镇垂眼盯着掌心的残片。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三个月,足够他联络史蒂夫在东境的商队,足够阿里扎去查黑焰的底细。
面上却露出失望的神情:“合着绕了大圈,还是得冒风险。
早知道不该信老神棍的’真理‘。“
博文的胡须抖了抖:“爱信不信!我还...”
“明日辰时,东城门。”江镇突然站起来,拍了拍袍子上的灰,“杰米斯先生要是想画荒山野岭,不妨一起。”他转身时瞥见杰米斯的炭笔在酒坛上画出座矿山,雷纹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破庙外的风突然大了。
江镇走出去十步,听见背后传来杰米斯沙哑的笑声:“他比看起来聪明。”博文骂了句什么,声音被风声撕碎。
图书馆的窗棂在月光下投出蛛网似的影子。
雪妮望着江镇离开的方向,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梧桐林里,才转身走向最里间的画室。
画架上蒙着块红布,她掀开时,三团模糊的人影正从画布深处浮现——穿黑斗篷的男人,银发女人,还有个轮廓像江镇的少年。
“进展太慢了。”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雪妮的手指捏紧画笔,颜料管在掌心挤出道蓝痕。
她没回头:“我已经引他去找博文了。”
“引?”黑影从阴影里渗出来,像团化不开的墨,“你该知道,公爵要的是结果。”
“我做不到。”雪妮突然转身,画笔尖抵住黑影的胸口——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冷得刺骨的风,“他的斗魂太特别,每次靠近都像被火烤。
再逼我,我会暴露。“
黑影里传来类似冷笑的杂音:“你以为公爵为什么选你?”它的“手”划过画布,银发女人的眉眼突然变得清晰,“因为你和弗朗西斯有七分像。
他每次看你,都会想起那个女人,想起血月之夜——“
“够了!”雪妮的声音发颤,画笔“当啷”掉在地上,“为什么不直接找江镇?
他和博文走得近,你们可以...“
“博文?”黑影发出刺耳的尖笑,“那个老东西的星盘早被污染了,他算的’真理‘,十句有九句是错的。
你只需要继续画,等画像完成...“.它的声音渐弱,像被风吹散的灰,”记住,下弦月之前,我要看到第三个人的脸。“
雪妮弯腰捡起画笔时,发现手背上多了道青痕,像被无形的手指掐过。
她望向窗外,梧桐叶在风里沙沙作响,恍惚看见江镇的影子闪过——不,是错觉。
她重新蘸了颜料,在银发女人身侧添了朵莲花,花瓣边缘晕开暗红,像血。
破庙方向传来乌鸦的叫声。
江镇站在学院后墙下,摸出怀里的青玉簪子。
月光透过玉纹,在他掌心投出个模糊的“博”字。
他想起博文说锁灵玉在东境,想起杰米斯画的矿山,想起雪妮画里的银发女人——弗朗西斯,这个名字在他记忆里若隐若现,像根扎进肉里的刺。
“三少爷?”
阿里扎的声音从转角传来,提着灯笼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江镇把簪子收进袖中,脸上重新挂上漫不经心的笑:“等急了?
走,去厨房讨碗醒酒汤——明儿要出远门,得养足精神。“
阿里扎挠了挠头,跟着他往灯火处走。
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像要延伸到东境的矿山,延伸到月蚀夜的祭坛,延伸到那幅未完成的画里,延伸到所有命运交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