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带露的草叶,木轮发出吱呀轻响。
贝贝的睫毛颤了颤,小脑袋在江镇颈窝里拱了拱,奶声奶气道:“爹爹,星星怎么不亮了?”
江镇低头,见她睡眼惺忪,唇角还粘着奶糖渣,心尖软得发颤。
他用拇指抹掉那点白渣,指腹蹭了蹭她肉乎乎的脸颊:“星星玩累了,要回家睡觉啦。”话落时,余光瞥见车帘缝隙外,剔骨正翻身跃上马车顶,皮靴在木板上压出细碎的响——那是在检查是否有血鸦的飞刃追来。
“那、那萤火虫呢?”贝贝歪着脑袋,羊角辫上的红绳晃了晃。
江镇喉结动了动,想起林深处幽绿的狼眼,想起莉莉临走时抹脖子的手势。
他指尖轻轻戳了戳女儿的鼻尖:“萤火虫呀...它们跟着爹爹的糖车跑呢。
等咱们到北境城,爹爹给你买最大的糖人,比你人还高。“
“比贝贝还高?”贝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小爪子揪住江镇的衣襟,“要草莓味的!
还要...还要给剔骨哥哥留糖渣!
他昨天说没吃过甜的。“
车外传来轻咳声。
剔骨趴在车顶,耳尖微微发红——他本想装成没听见,可少年人骨架子撑着皮甲,动作太急,竟撞得车棚晃了晃。
江镇低笑出声,指节敲了敲车顶:“听见没?
小祖宗赏你糖渣,还不谢恩?“
“谢...谢三少爷。”剔骨的声音闷在皮甲里,手却悄悄摸向腰间的匕首——那柄染过血鸦杀手血的匕首,此刻正裹在浸了檀香的布里。
他望着车帘上映出的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想起方才江镇说“血鸦的毒粉沾在发梢”时,指尖在钱袋松线处轻轻一捻,就像拨弄算盘珠似的——原来少爷早发现了杰米斯动的手脚,故意引血鸦来,再借女武神的手立威。
“布鲁克,把车帘放下来。”江镇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
老车夫应了声,粗粝的手将绣着莲花的帘子拉拢,车厢里顿时暗了几分。
贝贝有些不安地揪住他的袖口,他便握住那只小胖手,放在自己心口:“爹爹心跳得稳,不怕。”
其实他的心跳并不稳。
血鸦杀手团的乌鸦纹身,安杰斯公爵的银发,还有那六翼天使的斗篷——这三拨人凑到一起,绝不是巧合。
江镇望着车壁上跳动的光影,想起老福耶说过的“北境雪狼会认血”,指腹缓缓摩挲着腰间的莲花坠子。
莉莉的刀疤男、露西的红鸾阵...他需要让敌人觉得,圣凯因三少爷身边,藏着数不清的杀招。
“驾——”车夫甩了个响鞭,马车碾过一段碎石路,颠簸得贝贝扑进他怀里。
江镇顺势将她抱高,让她从车帘缝隙看外面:“瞧,太阳出来了。”
密林中的腐叶味被阳光晒得暖了些。
三里外的废弃猎屋前,菲利普踹翻了脚边的木凳,骨节捏得咔咔响。
西诺缩在墙角,半边脸肿得像发面馒头——方才他追丢了马车,被菲利普的亡灵狼啃掉了半只耳朵。“废物!”菲利普扯住他的衣领,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说能追踪到‘六号’,结果连车辙都跟丢?”
“大人...是那马车里的女人。”西诺疼得直抽气,“她们身上有莲花香,亡灵嗅不到血腥气...”
“够了。”
布罗克曼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银刃。
他站在猎屋门口,黄金十字架在胸前晃着冷光,六翼天使的刺绣被风吹得翻卷。
菲利普的手顿了顿,慢慢松开西诺的衣领——这个总带着教廷温和笑意的男人,此刻眼尾挑得极冷:“你说‘天王山斗神’的气息?”
西诺猛点头:“是!
那莲花虚影...跟三年前斗神山巅的金光一模一样!“
猎屋里霎时静得能听见虫鸣。
菲利普的亡灵狼在他脚边呜咽,尾巴夹得低低的。
布罗克曼抬手抚过十字架,指腹在“六翼”的金线处停顿片刻:“斗神座下的护法,能屠尽一座城的活物。”他转身看向菲利普,“你该庆幸,他们没直接杀过来。”
菲利普抹了把脸,冷汗顺着下巴滴在皮靴上:“那...那‘六号’还要不要追?”
“追。”布罗克曼从袖中摸出枚青铜镜,镜面映出远处渐渐变小的马车,“但不是用亡灵。”他弯腰捏住西诺的下巴,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你不是说,圣凯因三少爷最疼那小丫头?”
西诺浑身发抖,喉结动了动:“大、大人?”
“你现在是血鸦的弃子。”布罗克曼的拇指蹭过他脸上的血痕,“去北境城,装成走投无路的流民。”他笑了,像教堂彩绘玻璃后的神,“等那小丫头可怜你,给你递块烤饼...你就把这个。”他将一粒黑色药丸塞进西诺嘴里,“含在舌下。”
菲利普终于反应过来,瞳孔骤缩:“这是...”
“追踪蛊。”布罗克曼拍了拍西诺的脸,“用活人的血肉养的,比亡灵嗅血更灵。”他望向远处被阳光镀亮的马车,六翼天使的刺绣在斗篷下泛着冷光,“等他们进了北境城,我们就...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西诺突然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泥里:“大人饶命!
我、我不敢...“
“不敢?”布罗克曼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你方才说,那小丫头像你死去的女儿?”他蹲下身,指尖划过西诺颈后一道旧疤——那是他女儿被血鸦杀手团掳走时,他拼命扒车留下的,“你说,要是让圣凯因三少爷知道...是你害他女儿中了蛊?”
西诺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眼泪混着血滴在泥里。
布罗克曼站起身,拍了拍斗篷上的灰:“日落前到北境城。”他瞥了眼菲利普,“准备好你的亡灵大军。”
猎屋的木门“吱呀”一声关上。
菲利普望着布罗克曼的背影,喉结动了动——他想问“六号”到底藏了什么秘密,想问教廷为何掺和进来,但最终只是摸出瓶烈酒,仰头灌了半口。
酒液烧得喉咙发疼,他望着镜中越来越近的马车,低声道:“希望那小丫头,真的爱发善心。”
马车里,贝贝正揪着江镇的耳垂:“爹爹爹爹,我想吃烤肉!
阿里扎说北境的烤鹿肉最香,还会滴蜂蜜!“
江镇被她揪得偏了头,却笑得眼尾都弯了:“好,等进了城,爹爹让厨房烤最大的鹿腿。”他摸了摸女儿的小肚皮,“不过贝贝要先答应爹爹,烤肉的时候别凑太近,小心烫到小手。”
贝贝使劲点头,小辫子甩得像个拨浪鼓:“贝贝最乖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块皱巴巴的糖纸,“爹爹你看,这是方才在林子里捡的,等烤肉好了,用这个包着吃,甜甜的!”
江镇接过糖纸,指腹触到上面淡淡的焦痕——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烙过。
他垂眸笑了笑,将糖纸小心收进袖中:“好,就用贝贝的糖纸包烤肉。”
马车转过山弯,北境城的尖塔已经能看见轮廓了。
阳光透过车帘,在贝贝的羊角辫上镀了层金。
江镇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老福耶说过的话:“善意是把双刃剑,用好了能斩开命运。”他摸了摸腰间的莲花坠子,那里沉睡着随时能出鞘的女武神。
“爹爹,鹿肉要烤得焦焦的吗?”贝贝仰起脸。
江镇低头,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焦一点才香。”他说,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雪,“但贝贝的手,要离火远些。”
车外,剔骨握紧了腰间的匕首。
他望着远处城墙上飘起的炊烟,忽然闻到风中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腐味——像是...亡灵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