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城的石板路被秋阳晒得暖融融的,马车停在领主府后巷时,贝贝的小短腿已经在车板上颠了七八次。
江镇刚掀开帘子,她就像只小松鼠般窜出去,拽着他的袖口往厨房跑:“爹爹爹爹,阿里扎说厨房有最大的烤架!”
厨房的灶火正旺,帮厨的女仆见三少爷带着小魔女进来,慌忙要行屈膝礼,却被江镇笑着摆手拦住。
贝贝早爬上条木凳,踮着脚够灶台上的铁签子,红棉袄蹭得锅灰点点:“我要自己烤!”
“好,贝贝最能干。”江镇搬了个矮凳坐在她旁边,看她笨手笨脚串鹿肉——肉丁歪歪扭扭挂在签子上,半块还掉在案几上。
他弯腰捡起,用帕子擦了擦:“这颗肉丁最乖,等下要第一个熟哦。”
贝贝的小脸红扑扑的,举着签子往火上送。
火星子“噼啪”炸开,她吓得缩脖子,却又咬着嘴唇往前凑。
江镇看着油星子溅在她手背上,心疼得想抢,到底忍住了——这小丫头最近总说要学“爹爹的本事”,他若连烤个肉都护着,岂不是辜负了她的热乎劲?
半柱香后,铁签子上的鹿肉黑得像块焦炭,边缘还泛着诡异的焦绿。
贝贝举着“成果”转圈圈,羊角辫扫过江镇的鼻尖:“爹爹你闻!
好香好香!“
江镇抽了抽鼻子,那味道混着焦糊与腥臊,直往天灵盖钻。
他喉结动了动,硬是扯出个笑:“贝贝烤的肉,肯定是天下第一香。”接过签子时,指尖被烫得发疼,他却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咬下一小口。
“怎么样怎么样?”贝贝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子。
“外焦里嫩,”江镇嚼得腮帮子发酸,强咽下去,“比...比宫里的御厨还厉害。”
“骗人!”
清冽的少年音从身后传来。
江镇转头,见亚历克斯抱着臂靠在门框上,墨色发梢沾着片银杏叶——这神裔正统的少年总爱穿得清清爽爽,偏生总沾些人间烟火气。
他晃了晃手里的银勺:“三少爷的演技该去北境大剧院,这肉要是给猎犬闻,怕是要连夜搬家。”
贝贝鼓着腮帮子瞪他:“亚历克斯坏!”
亚历克斯却没接话,径直走到灶前。
他屈指弹了弹贝贝的焦肉签,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多了个青瓷瓶,往铁签子上撒了把碎末——是研磨的迷迭香混着野蜂蜜。
接着他抄起长柄铲,将焦肉推到文火区,翻烤的手法比老厨娘还利落。
“你...你做什么?”江镇看着焦黑的肉块逐渐泛出琥珀色油光,香气慢慢盖过焦糊味,“这是贝贝的心意...”
“心意是甜的,”亚历克斯头也不回,“但舌头是诚实的。”他将重新烤好的肉签递给贝贝,“小魔女,下次火要离肉三寸,记住了?”
贝贝盯着油亮的鹿肉,犹犹豫豫咬了口,眼睛立刻弯成月牙:“好好吃!
亚历克斯是大好人!“她扑过去抱他的腰,却被少年嫌弃地扯下:”别蹭我新换的领子。“
江镇咬了口亚历克斯烤的肉,确实外酥里嫩,蜂蜜的甜混着鹿肉的鲜。
他盯着少年翻动烤架的侧影,突然想起老福耶说亚历克斯是“神裔里最通人间烟火的”——原来这“烟火”,是藏在锅碗瓢盆里的本事。
“亚历克斯,”他突然说,“你这手艺,要是开个烤肉摊...”
“三少爷若想讨饭,”少年终于转头,嘴角勾了勾,“我倒是可以考虑当账房。”
厨房的笑声飘出窗棂时,阿里扎已将马车停在祖陵山脚下。
西格鲁寝陵建在苍梧峰半腰,整座山被圣炎骑士团用禁术封了灵气,远远望去,白色的汉白玉陵门像道悬在云里的月亮。
江镇扶着贝贝下车,仰头望着陵门上“西格鲁·圣凯因”的鎏金大字,喉结动了动——他母亲的牌位,就供在陵寝最深处的水晶棺旁。
“等进了门,贝贝要乖乖的,”他蹲下来给女儿理了理斗篷,“这是太奶奶的家,不能乱跑。”
“知道啦!”贝贝抱着剔骨送的木雕小鹿,“我要给太奶奶看我的新裙子!”
露西的亡灵马车“吱呀”停在后面,莉莉掀开车帘时,黑纱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她紧抿的唇。
亡灵圣女靠在车壁上,苍白的手指摩挲着颈间的骨笛——自从进了北境,她就没说过话,连呼吸都轻得像片雪。
“三少爷,”阿里扎擦了擦汗,缰绳在手里绕了两圈,“等祭拜完,是不是就能去主宅领新的族徽了?”他眼睛发亮,“我听门房说,正支的仆人月钱能翻三倍...”
江镇刚要答话,山风突然卷来道冷喝:“止步!”
六个披银甲的武士从陵门两侧的松树林里走出来,胸甲上的圣炎纹章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为首的武士按剑上前,目光扫过众人:“西格鲁圣炎骑士团,奉家主令,阻绝旁支入陵。”
“旁支?”江镇的手指在袖中蜷起,“我圣凯因家三少爷,母亲是西格鲁直系血脉...”
“家主有令,”武士打断他,“江镇与亡妻苏婉的血脉,即日起贬为旁支,不得入西格鲁祖陵,不得使用圣凯因正支族徽。”他从怀中取出卷羊皮纸,“这是家主手谕,三少爷请过目。”
羊皮纸上的墨迹还未干透,安杰斯的签名像道冰冷的刀痕。
江镇捏着纸的手指发颤,贝贝扯他的衣角:“爹爹,他们说什么旁支?
是不是和阿里扎说的’正支‘不一样?“
“贝贝乖,”他蹲下来,用袖子擦去女儿脸上的山风,声音却比山风还凉,“我们...只是换了个名字。”
“放屁!”莉莉的黑纱“唰”地落下,亡灵之火在她指尖跳动,“安杰斯那老东西算什么东西?
当年要不是苏婉小姐用命护着圣凯因的矿脉,他早被黑岩部落砍了头!“
“莉莉!”露西突然出声,骨笛在掌心攥出红印,“祖陵有圣炎结界,莫要...莫要犯了忌讳。”
武士的手按在剑柄上,银甲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林子里的寒鸦。
江镇抬头望着陵门顶端的圣炎图腾——那是他母亲当年亲手刻上去的,说等他长大,要带他来看日出时图腾泛金的样子。
“家法有云,”他突然笑了,笑得眼角发红,“旁支入陵,折损家运。”他伸手摸了摸贝贝的小脑袋,“是我逾矩了。”
“三少爷...”阿里扎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我们去找大公子?
史蒂夫少爷最疼你...“
“不必了。”江镇将羊皮纸折好,收进贴胸的衣襟里,那里还揣着贝贝的糖纸,“家主的命令,自然要遵。”他转身走向马车,靴底碾碎了几片松针,“回府吧。”
“爹爹,”贝贝趴在他肩头,“我们不看太奶奶了吗?”
“看的,”江镇望着山雾漫过陵门,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等下次...爹爹带你从后山爬上去,看最亮的星星。”
露西的亡灵马车先调头,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里,江镇摸了摸腰间的莲花坠子。
女武神的气息在坠子里翻涌,像头被按捺的兽。
他低头时,影子里闪过一抹寒光——就像当年在斜月洞,老道葡萄说“善意要带牙齿”时,他眼里的光。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陵门的鎏金大字在雾里若隐若现。
某个武士突然打了个寒颤,总觉得方才那个笑着说“遵令”的三少爷,眼里有团火,烧得比圣炎纹章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