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的手指还搭在陶片边缘,露西撞门的风就卷着寒意扑了过来。
莉莉的亡灵火在墙角腾起幽蓝火焰,映得老夫人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沟壑。
她攥着纸条的指节发白,骨笛在另一只手转得太快,几乎要划破空气。
“阿辰,山脚下围了百来号人。”露西的声音像冻硬的麻绳,“举着‘还我菲儿夫人公道’的牌子,说你害了麦卡伦的苦主。”
陶片“啪”地掉在木桌上。
江镇霍然起身,床榻上的贝贝被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小辫子歪在一边:“爹爹?”他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掌心却沁着冷汗——上回在祖陵看到“追她的人也在等你”的纸条时,他以为是仇家设局,却不想这么快就引来了民怨。
莉莉的亡灵火突然凑近,幽蓝光照得江镇眉骨发青:“你在麦卡伦做了什么?”她喉间发出亡灵特有的嘶鸣,“我活了七百年,最见不得贵胄欺压百姓。
若真有血债......“骨笛重重磕在桌上,”我不介意再开一次杀戒。“
“祖母!”江镇急得往前半步,又怕惊到贝贝,硬生生顿住脚步,“我在麦卡伦连菲儿夫人的面都没见过!
上个月路过时只让阿里扎发了些粮——“
“够了。”露西扯住莉莉的衣袖,骨笛的嗡鸣戛然而止,“去看看。”她转身时裙角扫过陶片,陶片骨碌碌滚到江镇脚边,“是清是浊,百姓的眼睛比墓碑还真。”
旅馆的木门刚推开半扇,喧闹声就涌了进来。
月光下的青石板路被挤得水泄不通,百来个平民裹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举着的木牌在风里摇晃。
江镇眯眼看清牌上的字,差点笑出声——所谓“还我公道”的木牌,墨迹淡得像被雨水冲过,“菲儿夫人”四个字歪歪扭扭,倒像是用树枝蘸着浆糊写的。
“就是他!圣凯因的三少爷!”人群里突然有人喊。
莉莉的亡灵火“轰”地涨高半尺,映出前排几个汉子泛红的眼眶。
为首的老妇攥着块蓝布头巾,颤巍巍往前挤:“大人,您可算出来了!
我们从麦卡伦走了七天七夜,就怕赶不上——“
“住口!”莉莉横身挡在江镇面前,骨笛抵住老妇的咽喉,“他害了你们的菲儿夫人?”
老妇被亡灵火烤得额头冒汗,却咧嘴笑出一口缺牙:“害?
三少爷救了我们整条村的命!
菲儿是我孙女儿,上个月发大水冲了屋子,要不是三少爷让人送来木料和盐巴,我们早喂了纽因河的鱼!“
“就是就是!”人群里挤进来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个青里透红的苹果往江镇手里塞,“哥哥给我糖吃,说等苹果熟了要回来摘!”
莉莉的骨笛“当啷”掉在地上。
她转头看向江镇,亡灵火的幽蓝褪成淡紫——这小子的衣角还沾着墓室的青苔,刚才在房里急得耳尖发红,哪有半分恶徒的样子?
“老姐姐,您别吓着三少爷。”人群里挤进来个驼背老汉,腰间系着条褪色的蓝围裙,“我们是来谢恩的。”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抖开是晒干的野山菌,“这是后山采的,干净;还有王婶家的鸡蛋,攒了二十个;小栓子他娘织了双棉鞋,说三少爷总穿皮靴,走山路硌脚......”
江镇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上个月路过麦卡伦时,确实让阿里扎把商队多余的粮食分给了被洪水冲垮房屋的村民,又教几个壮实汉子用竹篾编防洪的草包。
那时他急着找母亲的线索,只留了三天,没想到这些人竟记到现在。
“大人,我们新盖的房子都刻了‘江’字。”老汉抹了把脸,不知是汗还是泪,“村头的老槐树歪了,我们拿您给的盐巴腌了树干,现在抽新芽了!”
莉莉的亡灵火忽明忽暗。
她看向露西,老夫人正弯腰捡起小丫头掉在地上的苹果,指腹摩挲着果皮上的小坑:“这苹果......比我在陨神时代吃过的还甜。”
“祖母。”江镇轻声唤,“我真没做坏事。”
莉莉突然伸手,用指节重重敲了下他的额头。
亡灵火的温度降了下来,像春天的溪水:“臭小子,刚才吓我一跳。”她弯腰捡起骨笛,塞进江镇手里,“这玩意儿送你了,下次被冤枉,记得用它敲那些不长眼的脑袋。”
露西把苹果塞回小丫头手里,转身时裙角带起一阵风,吹散了人群里的紧张:“都散了吧,三少爷还要歇着。”她瞥了眼江镇怀里的贝贝,嘴角难得弯起,“明早让哈里煮菌汤,我加两把陨神时代的松子。”
平民们渐渐散去,青石板路上落了不少瓜果,像撒了把五颜六色的星星。
江镇蹲下身捡野山菌,哈里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
管家的耳尖动了动——这是雪比人特有的警觉动作,“勋爵,后巷有脚步声。”
月光被云层遮住大半。
江镇直起腰时,旅馆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来者穿着墨绿绣金线的贵族礼服,肩章上缀着三枚银月徽章——神赐伯爵布罗克曼。
他身后跟着四个黑衣随从,每个人腰间都别着淬毒的短刃。
“弗朗西斯勋爵。”布罗克曼的笑容像涂了蜜的刀刃,“听说您在麦卡伦很受欢迎?”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野山菌,又落在江镇腰间的莲花坠子上,“正巧,我也有件‘受欢迎’的事要和您商量。”
江镇摸了摸贝贝的后脑勺,小姑娘已经蜷在他颈窝睡着,发顶还沾着刚才小丫头塞的苹果香。
他抬头看向布罗克曼,嘴角扬起圣凯因家祖传的礼貌微笑:“伯爵大人深夜来访,真是......蓬荜生辉。”
后巷的风卷起一片落叶,打在布罗克曼的靴尖。
随从们的短刃在阴影里泛着冷光,与江镇腰间的莲花坠子遥相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