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晌午,约克镇最大的“金莲花”赌场后厅里,檀香混着雪茄味在雕花穹顶下盘旋。
阿德尔曼的鳄鱼皮靴尖不耐烦地叩着波斯地毯,法玛尔往茶盏里续了第七遍水,苏珊涂着靛蓝甲油的手指正绕着发梢——他们等江镇等了三个时辰,直到后厅门被推开,带起一阵风掀动墙上的《海神捕鱼图》。
江镇抱着小贝贝跨进来时,小姑娘正舔着沾了芝麻的糖人,发辫上的珊瑚珠随着蹦跳叮当作响。
阿里扎跟在身后,怀里抱着个镶铜边的檀木匣,匣盖掀开一角,能看见里面叠着的羊皮纸——正是昨夜江镇要的失窃清单。
“让各位久等了。”江镇将小贝贝放在软榻上,自己坐进主位。
他的手指在案几上敲了两下,阿里扎立刻将檀木匣推到众人面前,“昨夜整理了下,确实丢了些东西。”
阿德尔曼往前探身,目光扫过最上面那张羊皮纸,瞳孔骤然收缩。
第一行墨迹未干的小楷写着:“百年朱果两枚,得自极北冰原老修士,市值三千金币。”
法玛尔的喉头动了动。
他记得昨日江镇穿的是洗得发白的青衫,哪里像有朱果的主?
可再往下看,第二行更刺目:“玄铁打造的莲花坠子,内刻《往生咒》,大师父说开过九次光——”他猛地抬头,正撞见江镇垂眸摩挲胸前的莲花坠子,那坠子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倒真像有些门道。
“第三件,”江镇伸手翻过一页,“小贝贝的银铃铛项圈,是她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小贝贝听到自己名字,立刻扑过来扒着案几,沾了芝麻的小手按在羊皮纸上,“爹爹,糖人甜!”江镇低头替她擦掉嘴角的糖渣,再抬头时眼尾微挑,“那项圈上的铃铛是用南海鲛人泪炼的,说能镇小儿夜啼。上回在拍卖行,有人出过五千金币。”
苏珊的靛蓝甲油在椅背上刮出刺耳声响。
她盯着清单末尾的总计金额——三万八千六百金币,喉间像卡了块烧红的炭。
昨日他们还想着用百年野山参打发这落魄勋爵,谁能想到这年轻人竟把“失窃”当生意做?
“江少爷,这……”阿德尔曼扯了扯领结,额角沁出细汗,“朱果那东西,市面上哪有现成的?您看要不折成现钱?”
“阿德尔曼先生这话说的。”江镇指尖敲了敲清单,“我又不是要各位去冰原挖朱果。”他忽然笑了,莲花坠子随着动作晃了晃,“不过是按市价赔罢了——毕竟各位说过,伤了客人便是打所有兄弟的脸。”
后厅的温度仿佛降了三度。
法玛尔摸出丝帕擦脸,码头教父的指节捏得发白,苏珊的靛蓝甲油几乎要抠进椅背。
就在这时,小贝贝突然拽江镇的衣袖,糖人渣沾在他青衫上:“爹爹,安妮阿姨昨天给我糖糖吃,还说‘等贝贝长大,要叫我妈妈’!”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
阿德尔曼的雪茄“啪嗒”掉在地毯上,法玛尔的茶盏磕在案几上溅出热茶,苏珊的发梢从指间滑落。
江镇的瞳孔微微一缩——他昨日让阿里扎查安妮亲卫的事还没回信,小贝贝倒先漏了口风。
“安妮小姐?”阿德尔曼的声音发颤。
帝国最年轻的女公爵,跺跺脚能让约克镇震三震的人物,竟和这小娃娃说要当“妈妈”?
那江镇的身份……他突然想起今早收到的密报,说安妮的亲卫在北城门扎营时,特意问了“江三少爷”的住处。
“小贝贝最会说胡话。”江镇伸手要捂孩子的嘴,小贝贝却咯咯笑着躲开,举着糖人晃:“安妮阿姨还抱我了!她的裙子好香,像……像爹爹的莲花坠子!”
后厅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法玛尔猛地站起身,对着江镇深深鞠躬:“是我等有眼无珠!江少爷与安妮小姐的缘分,当真是天作之合!”苏珊的靛蓝甲油瞬间换成了讨好的笑,伸手就要摸小贝贝的发辫:“贝贝宝贝,阿姨这就让人去买十盒糖人,要桂花的、橘子的,样样都有!”
阿德尔曼反应最快。
他从西装内袋摸出个红绒盒,“咔嗒”打开,里面躺着枚镶嵌祖母绿的银质徽章:“金莲花赌场三成股份,就当给贝贝的见面礼。往后江少爷在约克镇,要赌场有赌场,要货船有货船——”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江镇腰间的莲花坠子,“都是自家人的。”
江镇垂眼盯着那枚徽章。
小贝贝正抓着苏珊的靛蓝甲油啃,口水把对方的手背都弄湿了,苏珊却笑得比见了女王还甜。
他忽然明白,这些人怕的从来不是安妮的亲卫,是安妮本人——而小贝贝那句童言,恰好给了他们台阶下。
“各位的心意,江某承了。”他将股份徽章收进袖中,目光扫过后厅角落站着的布罗克曼。
那是亚龙辇的主人,从刚才起就没说过话,此刻正盯着地上阿德尔曼掉落的雪茄,喉结动了动。
“不过这赔款……”江镇指了指桌上的清单,“各位既然当我是自家人,便按市价折算成金币吧。”他说得云淡风轻,可三万多金币堆起来,够填满半个赌场的金库。
阿德尔曼立刻拍胸脯:“下午就送金库钥匙!”法玛尔擦着汗笑:“我让商会的人帮忙搬。”苏珊弯腰抱起小贝贝,糖人渣蹭了她新做的靛蓝指甲也不在意:“贝贝想看金币堆成山吗?阿姨让人把金币铺成路,咱们踩着走!”
后厅的气氛彻底松快了。
有人开始商量晚上摆接风宴,有人打听安妮小姐喜欢什么花色的绸缎,只有布罗克曼站在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有道不太明显的补丁,像是用旧了的亚龙皮。
江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摸了摸小贝贝的发顶,小姑娘正趴在苏珊肩头打哈欠,糖渣沾了对方一身。
当目光再次扫过布罗克曼时,他想起昨日在码头见过那辆亚龙辇,车辕上的铜饰虽亮,车轮却磨得见了木茬——那是穷得连亚龙皮都舍不得换新的。
“布罗克曼先生。”他突然开口,“等金币搬完,我想借你的亚龙辇用用。”
布罗克曼猛地抬头,眼眶瞬间红了。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重重应了声“好”,喉结动得像在吞什么滚烫的东西。
夕阳漫进后厅时,阿德尔曼的手下抬着木箱鱼贯而入。
金币碰撞的脆响里,小贝贝拍着小手笑,苏珊举着糖人逗她,法玛尔和码头教父凑在清单前核对数目。
江镇站在窗边,看着布罗克曼低头擦拭亚龙辇的车辕,动作轻得像在抚弄婴儿的脸。
莲花坠子在他掌心发烫。
他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约克镇,忽然想起老福耶说过的话:“善意有时是种子,埋在泥里时谁都看不见,等发了芽,连风都会帮它生长。”
而此刻,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阿里扎的身影正融入暮色——他去查的安妮亲卫,该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