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的迷雾森林里,积雪在皮靴下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江镇牵着亚龙缰绳走在最前,莲花坠子贴着心口,温温的不似昨夜灼人——许是今日要见的“雪狼”,尚算不得真正的恶。
“队长,前面岔路有新翻的雪。”剔骨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黑衣融在冷杉阴影里,唯有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淬毒短刃。
这个总把杀气藏在眼尾的护卫,此刻肩背绷得像拉紧的弓弦。
哈里缩着雪比人特有的尖耳朵,毛茸茸的尾巴卷成毛球贴在腿边:“雪...雪狼的爪印能有半人高呢。”他攥着江镇的衣角,指节发白,“我阿爹说,迷雾森林的雪狼会吞掉小孩的魂儿......”
“哈里叔叔真胆小。”奶声奶气的童音突然从马背上飘下来。
亚历克斯趴在亚龙颈间,红绒帽歪到耳后,正把一块青灰色的砖往怀里塞——那是今早路过废弃村舍时,他蹲在断墙根捡的,说“要给森林里的小动物盖房子”。
此刻他晃着小短腿,黑葡萄似的眼睛亮得惊人,“我阿爹说,坏人都怕勇敢的小孩。”
江镇抬头看了眼儿子。
这孩子生得像极了史蒂夫大哥的眉眼,连说话时歪头的模样都如出一辙。
他刚要开口叮嘱小心,林子里突然炸开一声狼嚎。
那声音不似寻常狼啸清厉,倒像破风箱拉过锈铁,震得人耳膜发疼。
亚龙打了个响鼻,前蹄刨起一片雪雾。
哈里“嗷”地一声蹦起来,直接扑到亚龙肚子底下,只露出半截颤抖的尾巴。
“退到我身后。”剔骨旋身挡在江镇父子跟前,短刃出鞘三寸,寒芒映得他眼底泛青。
江镇按住他的手腕——这护卫总把“护主”刻进骨头里,却忘了有时候“不战”才是更锋利的刀。
莲花坠子在掌心一跳,像是在说:且看。
雪狼从五步外的雪堆里钻出来时,众人倒吸了口冷气。
它足有小牛犊大,银白毛发泛着冷冽的光,犬齿足有三寸长,嘴角还挂着半块带血的兽皮——活脱脱传说里吃人的恶狼模样。
“人类,留下你们的财物。”它开口了,声音粗哑却带着股子傲慢,“本大爷克里斯安迪,月之女神最宠爱的猎手,杀过七头冰熊,撕过三头铁背豹......”
“那你嘴里叼的是兔子皮吧?”亚历克斯突然歪着脑袋插话。
他不知何时下了亚龙,攥着青砖的小手垂在身侧,“我阿爹猎冰熊时,熊皮上的毛是卷的。
你这张......“他踮脚指了指雪狼嘴角的兽皮,”毛是直的,还有胡萝卜味儿。“
雪狼的狼耳猛地一缩。
江镇眼尖地看见它左前爪在雪地上蹭了蹭——那本该是最锋利的捕猎爪,此刻却包着层硬邦邦的兽皮,边缘还露着线头。
“小崽子懂什么!”雪狼炸毛般弓起背,可尾巴却诚实地夹在两腿间,“再乱说话,本大爷先吃你!”
亚历克斯没退。
他盯着雪狼泛着水光的眼睛——那根本不是凶兽该有的凶光,倒像被踩了尾巴的家犬在虚张声势。
小孩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两颗缺了门牙的牙床:“我阿爹说,厉害的狼不会先说自己厉害。”
话音未落,他攥着青砖的手猛地扬起来。
雪狼本能地想躲,可那小短腿哪儿敌得过小孩的爆发力?“砰”的一声闷响,青砖结结实实地拍在雪狼脑门儿上。
雪狼直挺挺地栽进雪堆,四爪朝天乱蹬。
那身唬人的银毛被拍散了,露出底下灰突突的杂毛;嘴里的“熊皮”也掉出来,果然是半张兔子皮,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胡萝卜渣。
“这......”剔骨的短刃“当啷”掉在雪地上。
他蹲下身,扯了扯雪狼后腿的皮毛——那竟是用冰草编的假毛,里层还塞着松针充体积。
再看雪狼的犬齿,原来都是用树脂粘在真牙上的,一掰就掉了半截。
“月之女神的宠儿?”江镇蹲下来,指尖戳了戳雪狼软趴趴的肚皮,“倒像是偷了猎人的道具,来吓唬过路客的小骗子。”
雪狼的狼脸瞬间红得比亚历克斯的绒帽还艳。
它支棱起耳朵想嚎两嗓子,可接触到亚历克斯抱着青砖、歪头看它的眼神时,又蔫蔫地垂下脑袋:“我...我只是想攒点肉干过冬!
听说人类最怕大狼,我、我就借了猎屋的道具......“
哈里从亚龙肚子底下探出脑袋,尾巴上的毛还炸着:“所以你之前的狼嚎是学的?”
“是...是用桦树皮卷着喊的......”雪狼的声音越来越小,突然猛地抬头看向亚历克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装?”
“因为真的狼不会害怕小孩的眼睛。”亚历克斯把青砖往怀里拢了拢,像揣着什么宝贝。
他转身往亚龙那边走,红绒帽在晨雾里一颠一颠的,“我阿爹说,坏东西的眼睛会发抖。”
江镇望着儿子的背影,突然想起老福耶说过的话——善意发了芽,连风都会帮它生长。
此刻莲花坠子在他心口发烫,却不再灼人,倒像捧着团刚烧起来的小火苗。
“说吧,”剔骨重新把短刃插回腰间,却没再收杀气,“猎屋在哪儿?
借道具总得留个名儿。“
雪狼浑身一僵,狼爪扒拉着雪堆,支支吾吾地说:“那...那是村东头老猎户的仓库,我、我就拿了张兔皮和...和半块树脂......”
江镇拍了拍亚龙脖子,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亚历克斯已经重新爬上马背,正把青砖往鞍袋里塞,嘴里还念叨着“下次给小兔子盖房子用”。
雪狼缩在雪堆里,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喊了句:“那个...我叫克里斯安迪,不是坏狼!”
“知道了。”江镇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他能感觉到,莲花坠子的温度正随着晨雾一起散进林子里,带着点说不出的轻快——或许这次,风真的会帮善意生长。
林深处传来亚历克斯的笑声,惊起一群雪雀。
雪狼望着那抹晃动的红绒帽,爪子无意识地抠了抠地上的冰珠。
它不知道,此刻在江镇和剔骨的目光里,它刚才慌乱时漏出的半句话,已经像根细针,扎进了迷雾森林的秘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