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踏出地牢的瞬间,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
他能感觉到左侧那道视线仍黏在脊背——是方才始终没吭声的母龙,蛇信子扫过血腥气时的嘶嘶声还在耳畔。
老福耶说过,说谎要像呼吸般自然,可此刻莲花坠子抵着心口,凉得几乎要渗出血来。
“三少爷。”哈里的声音压得很低,扶着杰米斯的手在发抖。
男孩咳得眼眶通红,却偏要仰起脸冲他笑,沾着血渍的嘴角扯出个小弧度:“我就知道...你会来。”
江镇喉结动了动,伸手替他擦去额角的汗。
指腹碰到杰米斯发烫的皮肤时,他听见身后传来龙翼展开的破空声。
“等等。”
中间的母龙珍妮佛——方才锁链断裂时她最先开口——正垂着龙首,金纹流转的瞳孔里已没了先前的暴戾。
龙爪按在地面,震得石屑簌簌落:“罗兰德阁下的学生,该坐主位。”
龙巢主厅的穹顶垂着发光的夜明珠,腥甜的龙涎香混着熔浆的硫磺味钻进鼻腔。
江镇被引到铺着龙鳞的石椅前,安迪立刻跳上他膝头,雪狼的尾巴绷得笔直,喉咙里滚着极轻的低吼——这是它警惕时的习惯。
“这雪狼...”右侧的母龙琳达突然凑近。
她的龙角缠着银链,鳞片泛着月白色的光,此刻正歪着脑袋,鼻尖几乎要碰到安迪的耳朵。“龙威...不纯,但确实有龙族血脉。”
安迪猛地炸毛,前爪按在江镇手腕上。
江镇却在此时摸到它后颈的逆鳞——那是他与安迪的暗号,安抚的同时,指尖轻轻叩了叩狼耳后的骨节。
雪狼的低吼声渐弱,蓝眼睛却仍紧盯着琳达。
“表弟。”琳达突然笑出声,龙尾卷住安迪的腰往自己怀里带。
她的龙爪收了锋锐,像在逗弄幼崽般用指腹蹭安迪的下巴:“三百年前,我那不成器的堂兄跟北境雪狼王私混,生出的崽子就这味儿。”她转向江镇,金瞳里泛着促狭的光:“你养的,倒成了我龙族亲戚。”
江镇垂眼掩住笑意。
老福耶说过,借力打力要像揉面团——软三分,硬七分。
他伸手接住被琳达抛回来的安迪,雪狼气哼哼地舔他掌心,他却温声开口:“原是我占了便宜。”
“便宜?”中间的珍妮佛甩了甩龙尾,石桌上的青铜酒壶被扫得转了个圈。
她的鳞片呈暗金色,每一片都像淬了火:“能让琳达认亲戚,这雪狼该喝龙奶长大。”
江镇注意到左侧的母龙贝蒂始终没说话。
她缩在阴影里,蛇信子仍无意识地吞吐,尾尖一下下敲着地面——方才地牢里那几滴血,怕是还在她喉间烧着。
“说正事儿。”珍妮佛甩了甩头,龙翼在身后展开半幅:“你要带那些人类崽子走,我们应了。
但三日后的血酒...“
“自然备足。”江镇端起石桌上的龙涎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出碎光。
他想起圣凯因家地窖最深处的酒窖,那里藏着老管家偷偷留给他的,用家主血脉酿的葡萄酒——安杰斯公爵不会知道,他这个不受宠的三少爷,早把家族秘辛摸了个透。
“不过。”琳达突然用龙爪托着下巴,鳞片在珠光下泛着狡黠:“我们可以帮你找其他朋友。”她扫了眼江镇腰间的莲花坠子,“听说你在寻几个走散的同伴?
召集北境异兽的话,龙族的命令...比人类管用。“
江镇的手指在杯沿顿了顿。
老福耶说过,当敌人突然示好,要先摸清楚他们藏了几把刀。
他抬眼时笑得诚恳:“那就谢过三位龙主。”余光却瞥见贝蒂的尾尖猛地停住——原来她们早知道他在找人,那些俘虏...怕就藏在龙巢某个他没搜到的角落。
“时候不早了。”珍妮佛甩了甩龙尾,石椅发出吱呀的声响。
她的目光扫过江镇的领口,停在莲花坠子上片刻:“我让侍女带你去休息。”
“有个要求。”江镇放下酒杯,杯底与石桌相碰的脆响在厅里回荡。
他望着珍妮佛金纹流转的眼睛,想起阿里扎说过,谈判时要像捏蛇七寸——“我要个金发的侍女。”他顿了顿,补充道:“高级贵族出身的。”
三龙的龙首同时抬起。
琳达的龙角银链发出轻响,贝蒂的蛇信子突然僵在半空。
珍妮佛的瞳孔缩成细线,却还是笑了:“随你挑。”
江镇起身时,安迪在他怀里翻了个身,狼爪搭在他心口。
他能感觉到莲花坠子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像在提醒什么。
转身的瞬间,他瞥见贝蒂的尾尖悄悄扫过地面——那里有半枚带血的银饰,是露丝发间的那枚。
原来如此。
他垂眸掩住眼底的暗芒,跟着侍女往外走。
龙巢的夜风卷着熔浆的热气扑在脸上,身后传来琳达的笑声:“这罗兰德的学生,倒比传闻中更有意思。”
而江镇知道,三日后的血酒里,除了圣凯因的血,还该添点别的——比如,龙巢里藏着的,那些被啃得只剩骨头的秘密。
龙巢走廊的熔岩灯在穹顶投下流动的光斑,江镇的靴跟叩在龙鳞铺就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像敲在三龙绷紧的神经上。
他提出“金发高级贵族侍女”的要求时,珍妮佛金纹流转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瞬,龙翼在身后不自然地收拢半寸——这是被戳中痛处的表现。
“三少爷口味倒别致。”琳达率先恢复戏谑,龙尾卷着银链晃出清脆的响,月白色鳞片在光影里忽明忽暗。
她歪着龙首凑近江镇,蛇信子扫过他发梢时,他闻到了铁锈混着龙涎的腥甜:“不过龙族从不藏私——贝蒂,去把西厢房的‘客人’带来。”
缩在阴影里的贝蒂猛地一颤,尾尖扫过地面的银饰时发出细碎的响。
她暗青色的鳞片泛起不自然的潮红,蛇信子吞吐的频率陡然加快,像被踩了尾巴的幼龙:“我...我去地牢看看。”话音未落,龙翼便卷起一阵腥风,撞开侧厅的石门冲了出去。
江镇垂眼盯着安迪耳尖——雪狼的狼毛正在微微颤动,这是它感知到谎言的信号。
他指尖轻轻摩挲莲花坠子,凉意顺着血脉漫到指尖,老福耶的话突然在脑海里炸开:“当恶龙急于撇清,说明藏着最肥的肉。”
“三位龙主待客周全。”江镇转身时笑得温和,目光却扫过珍妮佛龙爪下那道极浅的抓痕——石面裂成蛛网,显然是方才强压情绪所致。“只是侍寝讲究个排场,我那仆人阿里扎最会伺候贵人...”他顿了顿,“不如让他也来搭把手?”
珍妮佛的龙爪深深陷入石墙,碎石簌簌落在江镇脚边。
她暗金色的鳞片泛起烦躁的暗红,龙翼却不得不舒展成邀请的姿态:“随你。”琳达的银链突然绷直,龙角上的宝石裂了道细纹——这三头龙,原来连个像样的侍女都调不动。
江镇的指节在袖中微微蜷缩。
圣凯因家主书房的密卷浮现在眼前:“龙巢鼎盛时,每头母龙配十二银鳞侍女;如今...怕是连扫龙粪的都凑不齐。”他垂眸掩住眼底的暗芒,对着跟上来的阿里扎使了个眼色——老仆人立刻会意,袖中短刀的刀柄在掌心硌出红印。
地牢的腐臭味先撞进鼻腔。
贝蒂的龙尾扫开铁栅门时,锈渣劈头盖脸砸下来。
她暗青色的鳞片擦过石壁,溅起几点火星,蛇信子几乎要舔到墙角蜷缩的人影:“金发的!
给我滚出来!“
“在...在这儿。”虚弱的男声从最里间传来。
布罗克曼扶着墙站起来时,江镇送他的翡翠袖扣还别在领口——那是确认身份的标记。
他半边脸肿得老高,左眉骨还渗着血,却仍勉强扯出个笑:“龙主找的...是我?”
贝蒂的蛇信子突然僵在半空。
她歪着龙首凑近,金瞳里的暴戾渐渐凝成困惑:“你...不是女的?”
“我是男的啊。”布罗克曼咳得直不起腰,血沫溅在贝蒂的龙爪上。
他指着墙角缩成一团的灰衣少女:“您要找的金发小姐...在那儿。”
少女猛地抬头。
她的金发结成了血痂,左脸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却仍能看出高挺的鼻梁和被血污糊住的蓝眼睛——正是三天前在边境失踪的安妮,圣凯因家最受宠的表小姐。
贝蒂的龙翼“轰”地展开,撞得地牢顶的钟乳石簌簌掉落。
她的尾尖扫过安妮的脚腕时,少女发出一声闷哼,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出声。
江镇的脚步在门口顿住,莲花坠子突然烫得惊人——这不是巧合,三龙分明是故意把安妮藏在这里,等他来钓。
“三少爷。”阿里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急切,“龙主说侍寝的房间备好了。”
江镇转身时,安迪在他怀里翻了个身,狼爪轻轻搭在他手腕上。
他能感觉到雪狼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像在提醒什么。
地牢深处,贝蒂的龙吼震得石屑纷飞,而安妮被龙爪拎起时,她藏在袖中的手悄悄动了动——那里有半截断裂的银簪,正是圣凯因家主夫人的陪嫁。
龙巢的夜风卷着熔浆的热气扑在脸上,江镇望着被贝蒂叼在嘴里的安妮,突然笑了。
老福耶说过,钓鱼要让鱼以为自己在咬钩,可现在看来...
“带路吧。”他对阿里扎说,声音里带着几分期待。
莲花坠子的温度渐渐平复,像在应和他的心跳。
而此刻的龙巢大厅里,珍妮佛正用龙爪摩挲着石桌上的青铜酒壶。
酒壶内壁的暗纹在熔浆灯下泛着幽光——那是用圣凯因家历代家主的血刻成的契约。
她金纹流转的瞳孔里浮起一丝不安,却被龙翼的阴影掩得严严实实。
地牢的铁门“吱呀”一声合上,将江镇的脚步声隔绝在外。
安妮被扔在石床上时,贝蒂的龙爪擦过她的脖颈,留下三道血痕。
少女疼得蜷成一团,却在龙尾扫过的瞬间,将那半截银簪塞进了枕头下。
走廊尽头传来龙翼展开的破空声。
江镇跟着侍女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时,看见门楣上挂着的鎏金龙纹灯笼——那是龙族侍寝房的标志。
他伸手推开房门的刹那,安迪突然竖起耳朵,喉咙里滚出一声短促的低吼。
门内,檀香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
床榻上的锦被绣着衔珠的龙纹,而在床脚的阴影里,一个金发少女正背对着门跪着。
她的发梢沾着未干的血渍,却在江镇进门的瞬间,缓缓转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