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跟着阿里扎穿过演武场旁的碎石小径,鞋底碾过被“太阳神怒”烤焦的草屑,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转过月洞门时,蔷薇丛后突然传来“砰”的闷响,混着孩童脆生生的笑:“哈里叔叔又砸歪啦!小贝贝要吃蜜糖饼!”
他脚步顿住,目光扫过攀满红刺玫的矮墙——墙后是圣凯因家的训兽园,铁笼里关着几头正在换毛的雷豹,此刻却安静得反常。
唯有粗重的喘息声和金属撞击声不断传来,像是有人在狠命捶打什么。
“那是哈里先生在教小贝贝驯兽。”阿里扎压低声音,喉结动了动,“三少爷知道的,老管家说过,圣凯因的血脉里流着驯兽师的火,小贝贝虽然才五岁……”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闷响,这次比之前更沉,像是金砖砸在青石板上。
江镇瞥见墙头上探出半颗小脑袋,羊角辫上沾着草屑,圆溜溜的眼睛正滴溜溜转着看他。
“小贝贝!”墙后传来粗哑的呵斥,“不许偷懒!把驯兽鞭捡起来!”
“不要嘛!”小脑袋缩回去,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哈里叔叔的手比雷豹还笨,打偏三次啦!”
江镇嘴角抽了抽。
他记得哈里是父亲从北境带回来的驯兽师,臂上纹着整头冰原熊,去年还徒手掰断过三阶岩狼的脊椎。
此刻却被个小娃娃说得面红耳赤,连雷豹都在笼里发出嗤笑般的低嚎。
“三少爷?”阿里扎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家主该等急了。”
江镇收回视线,跟着阿里扎往正厅走。
正厅的鎏金吊灯晃得人眼睛发疼,安杰斯公爵坐在橡木主位上,指尖敲着弗琳达留下的太阳徽章,“圣达克家的人,总是学不会适可而止。”
“父亲。”江镇垂眸,“弗琳达说母亲拿了他们的东西。”
安杰斯的指节骤然收紧,徽章边缘在掌心压出红痕:“你母亲的事,轮不到外人置喙。”他将徽章推过来,“收着,下次见面还给她。”
江镇接过徽章时,金属表面还带着安杰斯的体温。
他知道再问下去只会触怒父亲,于是躬身退下。
出了正厅,晚风卷着紫藤花香扑面而来。
江镇刚拐过回廊,就见剔骨靠在廊柱上,腰间的鬼头刀泛着冷光。
那是把削过九十九个恶徒项上人头的凶兵,此刻却被擦得发亮,连刀镡上的血槽都没留半分锈迹。
“三少爷。”剔骨直起身子,刀鞘磕在青石板上,“弗琳达那招‘太阳神怒’,比情报里说的强三成。”
江镇摸出怀里的玉坠——母亲留下的冰纹玉,此刻正贴着心口微微发烫。
“她的太阳是真意,我的冰幕是幻影。”他指腹摩挲着玉坠上的纹路,“假的终究压不住真的,若不是她急着证明自己……”
“所以要把‘逝雪’练成真意。”剔骨从怀里掏出卷泛黄的帛书,“我翻了斜月洞的旧账,你母亲当年创这招时,本是要借冰魄幻出千重雪,每一重都带三分真意。”他将帛书递过去,“今晚子时,去演武场后巷的老槐树底,我给你备了三桶玄冰髓。”
江镇接过帛书,指尖触到帛书上的冰痕——那是母亲的剑气留下的,凉得刺骨。
“需要多久?”
“一月。”剔骨的目光扫过他腰间的降魔杵,“弗琳达说一月后再来,正好。”
江镇捏紧帛书,喉咙发紧。
他想起演武场上那轮灼人的太阳,想起弗琳达眼底的不甘,更想起菲儿耳后的太阳纹——那些被他刻意压在记忆深处的碎片,此刻正顺着冰纹玉的凉意,往心脏里钻。
“三少爷?”
熟悉的女声从紫藤架后传来。
江镇转头,就见安妮站在花影里,手里攥着团皱巴巴的帕子。
她的耳尖红得像要滴血,发梢沾着几片紫藤花瓣,连平日梳得整整齐齐的麻花辫都散了两缕。
“安妮?”江镇下意识后退半步,撞在廊柱上。
他记得这是圣凯因家老园丁的孙女,总在厨房帮老福耶烤松饼,上次他受伤时,还是她端着药碗在榻前守了整夜。
“我、我有话要说!”安妮猛地往前跨了一步,帕子“啪”地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发顶的珠花却勾住了紫藤枝,扯得整个人踉跄着撞进江镇怀里。
江镇僵得像块冰雕。
他能闻到她发间的桂花油香,能感觉到她的心跳透过青布裙角撞在自己手腕上,甚至能听见她喉间溢出的轻喘:“我、我大姨妈说……说女孩子家的心事,要趁月亮圆的时候说……”
“安妮?”江镇声音发哑,想推开她又怕弄疼,想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是真的大姨妈!”安妮突然抬头,眼眶泛着水光,“是我、我自己想告诉你!我喜欢三少爷!从去年冬天你帮我捡回被雪狼叼走的烤松饼开始,就喜欢了!”
晚风突然停了。
紫藤花簌簌落在两人肩头,安妮的帕子还躺在脚边,沾着半块没吃完的蜜糖饼——是小贝贝刚才扔过来的,还带着温热的甜香。
江镇望着她睫毛上挂的泪珠,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自己是百世恶人转世,想起《莲花宝鉴》里“情劫最是磨人心性”的训诫,更想起演武场上弗琳达的太阳,想起一月后即将到来的决战。
“我……”
“不许说不喜欢!”安妮突然捂住他的嘴,掌心的温度透过唇齿烫进他心里,“我知道三少爷要做大事,我、我不耽误你!只是想让你知道,安妮这里……”她另一只手按在自己心口,“永远给你留着松饼和热汤。”
紫藤架后的更漏“咚”地响了一声。
江镇望着她眼底跳动的星光,突然觉得那轮灼人的太阳,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安妮的手慢慢垂下来,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她弯腰捡起帕子,把蜜糖饼小心包好,塞进江镇手里:“趁热吃,凉了就不甜了。”
江镇捏着帕子,能感觉到蜜糖饼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掌心。
他望着安妮转身跑开的背影,发梢的珠花在月光下闪了闪,像颗落进他心里的星子。
远处传来雷豹的低嚎,混着小贝贝的笑声:“哈里叔叔,小贝贝要教你烤松饼!”
江镇低头看着手里的蜜糖饼,又摸了摸腰间的降魔杵。
他知道,即将到来的风暴里,除了太阳与冰雪,还多了份需要小心珍藏的温度。
而这份温度,或许会成为他突破“逝雪”真意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