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内的空气因那一声决绝的誓言而凝固,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砸在众人心头。
董俷眼中燃烧的火焰尚未熄灭,他猛然转身,目光如炬,直刺向一旁始终沉默的马真。
“马叔,不能等了。”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今夜就走,天亮之前,必须离开鹿门山!”
马真浑身一震,惊愕地抬起头:“今夜?公子,这……这太仓促了!粮草、马匹、器械……哪一样不要时间准备?况且夜路难行,风险太大!”
“没有时间了。”董俷打断了他,语气愈发森然,“我有一种预感,迟则生变。带上最精炼的干粮和清水,一人双马,其他的,都可以舍弃。马叔,此事,只能拜托你了!”
看着董俷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马真喉头滚动了一下,将满腹的劝阻咽了回去。
他知道,这个平日里看似憨直的少年一旦做出决定,便如出鞘之刀,再无回旋余地。
他重重一点头,声音嘶哑地应道:“是,公子!我这就去办!”说罢,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草堂,身影迅速消失在夜幕里,只留下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想走?把我们兄弟俩撇下吗?”一个闷雷般的声音在背后炸响。
董俷回头,只见典韦那铁塔般的身躯堵在门口,双目圆睁,怒气勃发,手中双戟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
一旁的沙摩柯虽未言语,但那双碧油油的眸子也死死锁定着董俷,握着铁蒺藜骨朵的手青筋毕露。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典韦踏前一步,地面似乎都为之震颤,“你说过有难同当,难道转头就要自己去闯龙潭虎穴,让我们在这里苟活?”
沙摩柯也沉声道:“董大哥,我沙摩柯的命是你救的。你要走,便带上我。你要死,我陪你死。”
看着两人眼中那份不加掩饰的炽热与决绝,董俷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先前的孤绝与沉重被瞬间冲淡。
他深吸一口气,环视着这两位生死与共的兄弟,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既有感动,又有悲壮。
“好!我董俷何德何能,能有两位兄弟如此待我!”他大步走到院中,从马真未来得及收拾的行囊里抓出一个酒囊,仰头灌了一大口,然后递给典韦,“既然如此,多说无益!今夜,就在这月光下,我们三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好!”典韦接过酒囊,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随手将酒囊砸在地上,与沙摩柯一同,单膝跪地,声若洪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三人目光交汇,一股炽烈豪情冲天而起,仿佛要将这深沉的夜色都燃出一个窟窿。
然而,这沸腾的热血之下,却难掩一丝前路未卜的悲凉与沉重。
就在此时,一道苍老而温和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树影下传来,打破了这激昂的氛围:“既是同生共死之约,又岂能少了老朽与劣孙?”
三人猛然一惊,循声望去,只见月光之下,一位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老者拄着竹杖,牵着一个七八岁、脑袋奇大、眉眼间透着一股机灵劲的孩童,缓缓走了出来。
“庞德公?”董俷愕然,来者竟是鹿门山德高望重的名士,庞德公。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等董俷开口询问,那孩童已挣脱老者的手,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到董俷面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仰起头,用清脆的童音喊道:“大丑叔叔,你要去哪儿?带上士元一起!”
一声“大丑叔叔”,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典韦和沙摩柯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表情极为古怪。
董俷低头看着这个抱着自己、一脸天真无邪的小家伙——庞统,心中更是哭笑不得,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庞德公走上前,微微一笑道:“董郎,时局已变,鹿门山亦非净土。老朽愿以这把残骨,为你卜一卜前路吉凶。至于劣孙士元,他既认定了你,便是他的缘法,还请董郎莫要嫌弃。”他的话语平静,眼神却深邃如海,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
董俷望着眼前这对神秘的祖孙,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庞德公执意同行,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他来不及深思,眼下的局势已不容他拒绝任何一份可能的力量。
他俯身,竟真的将小庞统抱了起来,沉声道:“好!既然如此,我们便一同上路!”
队伍连夜出发,在马真拼尽全力的调度下,于黎明前悄然离开了鹿门山。
数日后,一行人风尘仆仆地抵达了南阳郡内一座不起眼的小县城。
众人寻了一家客栈住下,正围坐在房中,就着昏黄的油灯商议下一步的路线,城中却毫无征兆地喧哗起来。
起初只是零星的呼喊,很快便汇聚成一股惊天动地的声浪,由远及近,席卷了整条街道。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如同狂暴的浪潮,拍打着客栈的门窗,也狠狠撞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街上火光冲天,无数头裹黄巾的百姓状若疯狂,见人就砍,见店就砸,整个县城在瞬间化作人间炼狱。
董俷霍然起身,脸色煞白,但他没有去看窗外的骚乱,而是猛地转头,死死盯住了身旁的庞德公。
只见这位一路上面色平静、智珠在握的老者,此刻脸上竟是前所未有的铁青,双唇紧抿,浑浊的眼眸中翻涌着震惊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董俷的脊椎瞬间窜遍全身。
这绝非巧合!
这场席卷天下的乱世风暴,难道竟是随着他们的脚步,在此刻,此地,被悍然引爆?
喊杀声与狂热的口号声震耳欲聋,然而在这片混乱的背景音中,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正从城外由远及近,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沉沉压来。
那是大军开拔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与甲胄摩擦声汇成的钢铁交响,沉重、冰冷,充满了目的性,宛如嗅到血腥味的巨兽,正迈着从容而致命的步伐,踏入了这座已然沸腾的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