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撞破林雾时,江镇的靴底正碾过一片沾露的银杏叶。
“三、二、一。”他垂眸数到第三声,袖中短刃突然轻颤。
十二道身影同时暴起——这是凯西尼精心布下的包围圈,十二名四级学员手持淬了麻药的短棍,按照王储殿下昨夜在酒窖里画了三版的战术图,要将江镇围在这片银杏林里。
为首的是四年级排名第六的奥古斯塔,短棍上缠着的银线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那是纳米尔王室特供的“锁脉丝”,专破内家功。
但奥古斯塔的短棍刚抡到半空,就突然觉得手腕一麻。
不是被击中的痛,更像有根细若游丝的气劲顺着他的手骨钻了进来,将他蓄了半宿的力道抽得干干净净。
短棍“当啷”坠地时,他看见江镇站在五步外,袖中短刃的莲花纹正随着呼吸起伏——方才那道气劲,分明是顺着他握棍的虎口,沿着短棍上的银线爬过来的。
“这就是四级第六?”江镇歪头看他,眼尾挑出点漫不经心的笑,“我家仆人阿里扎挥扫帚的架势,都比你利落三分。”
十二人同时后退半步。
他们这才发现,从方才起,江镇的影子就像张无形的网,罩着所有人的脚腕——奥古斯塔起手时,他往右挪了三寸;金发的路易挥棍时,他往左偏了半尺;连最边上的福来抖着胳膊要偷袭后心,都被他用袍角带得踉跄了两步。
“逝雪。”江镇低喝一声。
短刃出鞘的刹那,晨雾突然凝成细雪。
不是幻觉。
奥古斯塔看着自己的短棍,发现棍身上结了层薄霜——那是江镇的气劲裹着晨露凝成的,从他手腕麻到肩膀的,根本不是麻药,是被这招“逝雪”冻住的血脉。
十二人同时单膝跪地。
凯西尼的后背抵着树干,指甲几乎掐进树皮里。
他原以为江镇不过是圣凯因家那个被赶去斗神岛当外门的废物,直到此刻才看清:对方袖中短刃的莲花纹,根本不是什么装饰——方才奥古斯塔的短棍角度、路易的步幅、福来发抖的手腕,全被这朵莲花纹里的线牵着走。
“王储殿下。”江镇转身,短刃轻轻点在凯西尼喉结上,“你说要我好看,就是找群连麻药都抹不匀的新手?”
凯西尼的喉结动了动,碰到刀刃的凉,突然想起昨夜在酒窖里,他捏着奥古斯塔的战术图大笑:“那江镇不过是个连《基础锻体诀》都练不明白的废物,你们十二人围他,就像围只病猫。”可现在这“病猫”的刀刃上,莲花纹正舒展成满月,月光般的冷芒里,他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我...我只是想教训你目中无人——”
“教训?”江镇突然笑了,短刃收进袖中,“我前世当恶人时,教训人可不会用这么软的手段。”
他抬手揪住凯西尼后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人提到银杏树上。
王储的金纹皮靴在半空乱蹬,昂贵的丝质衬里被树皮刮出几道口子。
“师兄教训师弟,该怎么罚?”江镇歪头想了想,从腰间解下捆仙绳——这是老道葡萄硬塞给他的,说是“渡人要用点手段”。
绳子缠上凯西尼手腕时,少年疼得倒抽冷气,却听见江镇低低的叹息:“前世我那便宜师兄,总爱把我吊在梧桐树上背《道德经》。
他说,人只有头朝下时,才能看清自己有多蠢。“
凯西尼的脸涨得通红。
他看见下方十二名学员正偷偷抬头看他,奥古斯塔的短棍还躺在泥里,棍身上的薄霜正在融化,滴下的水痕像极了他此刻的冷汗。
“都滚。”江镇瞥向人群,“明日卯时三刻,去演武场找我。”
学员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往林外跑。
最后离开的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学员,她跑到江镇跟前突然跪下,眼泪砸在泥地上:“江师兄,凯西尼拿我阿爹的矿场威胁我...他说要是我不参与,就断了矿场的商路...”
“艾琳?”江镇认出这是上个月在食堂帮他捡过书的姑娘,“起来。”
他蹲下身,指尖点在艾琳眉心。
莲花宝鉴的气劲缓缓流入,姑娘突然捂住嘴——她分明看见自己阿爹在矿场里挥着锄头,矿车正往马车上装矿石,没有想象中的查封令,没有穿铠甲的士兵。
“我以《莲花宝鉴》起誓。”江镇声音轻得像片雪,“你阿爹的矿场,凯西尼动不了。”
艾琳哭着跑远了。
江镇抬头看向树上的凯西尼,莲花纹在袖中微微发烫——他能感觉到,这王储的气运线此刻正缠在自己指尖,乱得像团毛线。
“去见齐格院长。”他扯了扯捆仙绳,凯西尼像只被拎着的金孔雀,歪歪扭扭落回地面,“你不是总说他最疼你?
让他评评理。“
齐格院长的办公室飘着龙涎香。
老院长正对着窗外的梧桐树练书法,笔锋刚写到“德”字最后一横,就听见门被撞开的动静。
“老师!”凯西尼扑过去,金穗绣的领口沾着泥,“江镇他无故伤人,还把我吊在树上——”
“住口。”齐格的笔杆重重敲在案上,震得墨汁溅在“德”字中间,晕开团黑。
他转向江镇,目光扫过对方袖中若隐若现的莲花纹,突然笑了:“三少爷这招‘逝雪’,比上个月又精进了。”
凯西尼的脸瞬间煞白。
他想起三天前,自己偷摸进院长室翻卷宗,看见齐格在江镇的考核册上写:“气劲已入化境,或可试冲击五级。”原来老院长早就知道江镇的实力,自己那些小手段,在他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
“凯西尼。”齐格的声音冷下来,“上个月你逼女仆喝毒酒,我说是意外;上上个月你烧了低年级的草药园,我说是误伤。
可今天...“他指了指窗外,晨雾里还能看见银杏林的方向,”你动了平民学员的家人。“
老院长从抽屉里取出块水晶,轻轻一按——凯西尼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带着醉意:“艾琳那小丫头不是在乎她爹的矿场?
你去告诉她,再不肯听话,我就让商盟断了她爹的销路。“
凯西尼的腿软了。
他终于想起,齐格院长最恨的就是仗势欺人——当年他还是个小修士时,就是因为家族被贵族逼得家破人亡,才入了斗神岛。
“三少爷。”齐格转向江镇,“这小王储,我交给你管教。
但记住,《莲花宝鉴》渡人,不是杀人。“
江镇点头。
他看见凯西尼缩在墙角,金冠歪在一边,哪还有半分王储的威风。
出了院长室,夕阳已经西斜。
江镇走在前头,凯西尼垂头丧气跟在后面,靴底踢着石子。
“江...江师兄。”凯西尼突然小声开口,“我...我以后不找你麻烦了。”
江镇没回头。
他听见山林深处传来一声呻吟,像是女子的声音,夹着痛苦与欢愉,在晚风里忽远忽近。
莲花纹在袖中轻轻一颤——这声音,和《莲花宝鉴》里记载的“心魔劫”,倒有几分相似。
“走快点。”他加快脚步,余光瞥见凯西尼也竖起了耳朵,“回宿舍再说。”
晚风卷起银杏叶,落在两人脚边。
江镇望着前方渐暗的山路,忽然觉得,这声呻吟,像是谁在暗处扯动了某根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