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江镇已在客厅坐了半个时辰。
他盯着案几上冷透的茶盏,指节抵着眉心——布罗克曼昨夜说安迪被绑,这事儿太巧了。
昨夜凯西尼被他关在床底,那声“安迪小少爷”却是真哭出来的,可见孩子是真遭了难。
可绑匪偏要见他,又偏在斗神岛后崖——那地方他上月刚陪史蒂夫去查过私盐,崖壁有处天然凹洞能藏人。
“三少爷,布罗克曼伯爵到了。”哈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江镇起身时袍角带翻了茶盏,琥珀色的茶汤在青砖上洇开,像朵将谢的莲。
他弯腰擦拭时瞥见铜镜里的自己:眼尾泛红,唇角却挂着恰到好处的焦急——这副模样,最能引人心软。
“伯爵大人,您可算来了!”江镇迎到门口,指尖虚虚扶了扶布罗克曼的胳膊肘,“安迪那孩子...可受了伤?”
布罗克曼穿了件墨绿绣金的缎面大氅,兽牙坠子在胸前晃得人眼花。
他盯着江镇泛红的眼尾,喉结动了动:“绑匪没伤他,只说要见你。”他顿了顿,从袖中摸出块帕子,“这是安迪哭着塞给我的,说上面有他画的小帆船。”
帕子展开,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个三角形,倒真像艘没张帆的船。
江镇手指刚触到帕子边缘就缩回,仿佛被烫着:“是他的蜡笔,上周我教他画海鸟时用的。”他声音发颤,“伯爵大人,是我不好,若不是我昨日教训凯西尼......”
“与你何干?”布罗克曼突然握住他手腕。
江镇腕间莲花印记被攥得发疼,却见对方眼底浮起丝懊恼,“那凯西尼嘴贱该打,要怪只怪绑匪挑事。”他松开手,指腹蹭过江镇腕间的印记,“我听老福耶说,这《莲花宝鉴》修炼时最忌心乱?”
“是。”江镇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昨日动了怒,夜里打坐时心脉都乱了。”他抬眼时目光灼灼,“但安迪的事...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布罗克曼突然笑了,拍了拍他肩膀:“辰少爷这份心,倒让我想起二十年前的安杰斯公爵。”他转身走向主位,靴底沾的红土在地上留下几个模糊的印子,“对了,李拿度将军的案子,你可听说了?”
江镇心口一跳。
李拿度是圣凯因家的老将,上月在边境被指控通敌,此刻正关在大牢里。
他坐回原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听说公爵大人要亲自审他。”
“审?”布罗克曼嗤笑一声,从怀中摸出枚羊脂玉牌拍在桌上,“这是我今早从枢密院求来的特赦令。
李拿度跟了你母亲十年,若你开口,我保他一条命。“
江镇盯着那枚玉牌,喉结滚动两下。
他伸手时指尖发颤,触到玉牌的瞬间又像被烫着似的缩回:“伯爵大人这是...为何?”
“为何?”布罗克曼倾身向前,兽牙坠子几乎要碰到江镇鼻尖,“就为你昨日替艾琳母女出头的那股子热乎劲儿。”他声音放软,“若西雅夫人走得早,可你这做儿子的,倒比安杰斯那老东西有良心。”
江镇突然起身,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背过身去,肩膀微微发抖:“我...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说‘谢’就好。”布罗克曼的声音里带着笑,“时辰不早了,用些早膳吧?”
“该先做饭前祈祷。”江镇转身时已恢复平静,“老福耶说,越是心乱,越要敬奉莲花圣母。”他朝哈里使了个眼色,“带伯爵大人去后厅礼拜室,我去取母亲的圣器盒——那是她临终前留给我的,里面有圣母像。”
后厅的檀香混着晨露的潮气钻进鼻腔。
布罗克曼盯着墙上褪色的圣母像,目光却不时扫向江镇怀里的檀木盒。
那盒子巴掌大小,盒盖雕着并蒂莲,莲心嵌着块鸽血石,在晨光里红得刺眼。
“这是母亲的陪嫁。”江镇将盒子轻轻放在供桌上,指尖抚过盒盖的纹路,“她说里面有三层机关,第一层是莲花印。”他屈指在盒盖上一按,“咔嗒”一声,盒盖裂开条细缝,“第二层...我试了十年都没打开。”
布罗克曼凑过去,鼻尖几乎要碰到盒身:“里面装着什么?”
“母亲说是‘给最亲的人看的东西’。”江镇后退两步,靠在门框上,“可她走时,最亲的人只有我。”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许是我不够虔诚,所以打不开。”
布罗克曼的手指轻轻划过盒盖上的并蒂莲。
鸽血石在他掌心投下红影,像滴凝固的血。
他抬头时正撞见江镇的目光——那双眼底浮着层笑意,像看个偷糖吃的孩子。
“时辰不早了。”江镇突然开口,“后崖的约...该去了。”他弯腰要收盒子,布罗克曼却抢先一步按住盒盖:“我帮你收着,路上小心。”
江镇看着他藏在宽袖里的手指微微发颤,突然笑了:“有伯爵大人帮忙,我自然放心。”
两人走到院门口时,安迪的哭声从街角传来。
布罗克曼下意识转头,江镇的目光却落在他腰间——兽牙坠子下,檀木盒的轮廓若隐若现。
“安迪!”江镇快步跑过去,蹲下身抱住扑过来的孩子。
安迪脸上沾着草屑,怀里还抱着那方画了小帆船的帕子。
他抽抽搭搭地说:“绑匪...绑匪说他们不是坏人,还给我吃了桂花糖。”
布罗克曼的脚步顿在原地。
他摸着腰间鼓起的盒子,突然觉得那鸽血石烫得慌。
晨雾渐散,远处传来海浪拍岸的声响,像谁在低声说:“来吧,偷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