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拍在北城墙的声响比战鼓还急。
波特的牛皮靴跟砸在青砖上,震得小腿发麻,他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刚才江镇转身时,披风下露出的锁骨新疤还在眼前晃,像条暗红的蜈蚣。
“重甲营听令!”他冲上指挥台,铁哨咬得牙龈发疼,“第三列补外城缺口,盾墙给老子扎进浪里!”副官递来的令旗被他攥得发皱,金线绣的鸢尾花蹭着掌心,突然想起三日前给江镇送药时,那碗参汤在案几上晃出的涟漪——和此刻海面上鱼人的鳞甲反光,竟像极了。
城垛口传来火油倾倒的嗤啦声。
江镇踩着木梯往下爬,降魔杵在腰间撞出闷响,图拉姆之星在他掌心流转的幽光里,能看见他睫毛上凝的盐晶。
刚才那句“对不住”的口型突然在波特脑子里炸响,他猛地扯住路过的传令兵:“去内城地窖,把老福耶藏的止血草全搬来!”
“统领!北城墙告急!”
这声喊像根针戳破了紧绷的弦。
波特的狼首佩扣硌得胸口生疼,他望着远处被鱼人撞开的木栅门,看见个佝偻的身影背着人往巷子里钻——是总在码头讨饭的费利大叔,背上的少年穿着染血的粗布短打,正拼命往他后颈塞破布止血。
“费利!”凯西尼的声音裹在海浪里,“往左!
左边有个排水渠!“他的手指抠进老人的肩骨,能摸到粗布衣下凸起的肋骨,还有温热的血正顺着他手腕往下淌。
三日前江镇开仓放粮时,这老头蹲在米袋旁啃硬饼,油星子沾在花白胡子上,现在那胡子全被血浸透了,黏成一绺一绺的。
“小崽子...抓紧。”费利的膝盖磕在青石板上,鱼人的骨矛擦着他耳尖扎进墙里。
他能听见背后鳞甲摩擦的沙沙声,像极了当年在商船底舱听见的,鲨鱼啃食船板的动静。
怀里的少年突然抖得厉害,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血正顺着后背往下流,把凯西尼的裤脚染成了暗褐色。
“大叔,你流血了。”凯西尼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按在费利肋下的伤口上,摸到了刺进去的碎骨片。
他想起今早江镇在城门口说的话:“老弱妇孺走密道,民兵断后。”可密道入口被鱼人堵住了,他们跟着人流往高处跑,跑着跑着就只剩他们俩。
费利突然踉跄了一下。
他看见前面的巷口堆着半人高的渔网,是今早渔户们来不及收的。“抓住网绳!”他吼了一嗓子,反手抽出腰间捡的破菜刀,转身时伤口裂开,疼得眼前发黑。
三个鱼人已经逼近,青灰色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其中一个的骨爪上还挂着民兵的肠子。
“跑!”费利挥刀砍向最近的鱼人,刀背磕在鳞甲上迸出火星。
他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在脸上,是自己的血,还是鱼人的?
凯西尼的手在他背上抓得更紧了,少年的眼泪滴在他后颈,烫得像块炭。
“大叔,我害怕。”凯西尼的脸贴在费利后颈,能听见老人剧烈的心跳,“我...我其实不是孤儿,我阿爹说过,要是走散了,就摸脖子里的玉坠。”他颤抖着摸进衣领,掏出块羊脂玉,刻着的五爪金龙在血污里若隐若现。
费利的动作顿了顿。
他想起二十年前在王都当杂役时,见过太子伴读戴过类似的玉坠。
鱼人的骨矛刺进他左肩的瞬间,他突然笑了,血沫子溅在凯西尼脸上:“小...小王储?”
凯西尼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终于看清老人脸上的伤——左边眉骨有道旧疤,和王都画像里,二十年前保护先太子战死的亲卫队长,一模一样。
“别怕...”费利的膝盖跪进血里,双手把凯西尼往前推,“往渔网后面跑...安迪和哈里会来...”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眼前的月光变成了一片模糊的白,像极了当年先太子大婚时,宫墙下开得正艳的白莲花。
“费利大叔!”凯西尼摔在渔网堆里,回头看见老人的身体被鱼人拖走,骨爪撕开他的后背,露出白森森的脊椎。
他攥紧玉坠,指甲掐进掌心,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羽箭破空的尖啸——两支淬毒的弩箭精准射穿两个鱼人的眼睛,第三支钉在最后那个鱼人的喉管上。
“王储殿下。”安迪的玄铁剑挑开鱼人尸体,月光照在他腰间的圣凯因家徽上,“江统领让我们守着密道。”哈里已经弯腰把凯西尼扛在肩上,他的皮甲下渗出血渍,显然刚从另一条战线杀过来:“费利大叔还有气,老福耶在天主教堂等他。”
凯西尼望着怀里的血手,突然想起今早江镇摸他脑袋时的温度。
那时江统领说:“跟着费利大叔,他比我会疼人。”原来从一开始,江镇就知道他是谁,知道费利是谁,连鱼人会从哪个缺口攻进来,都算好了。
海堤方向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江镇站在齐腰深的海水里,降魔杵砸在鱼人祭祀的额头上,莲花纹瞬间绽开金光。
他能听见星核在体内碎裂的声响,灰血顺着嘴角往下淌,滴进海水里,像开了朵狰狞的花。
“去深海。”他对身边的亲卫吼道,“把火油船的引信给我。”图拉姆之星在他掌心发烫,映出海底翻涌的黑影——那是海怪的触须,正卷着成吨的珊瑚和沉船往海面升。
浪头突然拔高。
江镇的甲胄被冲得哐当作响,他望着逐渐被黑暗笼罩的天空,摸了摸怀里的《莲花宝鉴》——老道葡萄圆寂前说的“最后一劫”,原来在这里。
“走!”他推开要扶他的亲卫,握着降魔杵往深海游去。
海水灌进伤口的疼比星核反噬更烈,可他却笑了——鱼人要拿活人祭海怪,那他就用这具百死之身,给海怪当根扎进喉咙的刺。
海面下的暗流突然变得湍急。
江镇的视线逐渐模糊,却看见图拉姆之星的幽光里,浮出朵朵金莲。
他踩着莲花往上浮,恍惚间听见波特的嘶吼,凯西尼的哭声,还有费利大叔最后那句没说完的“别怕”。
鱼人的鳞甲擦过他的小腿,江镇握紧降魔杵。
月光穿透海水,在他背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柄即将出鞘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