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漫过江镇的下颌时,图拉姆之星突然烫得惊人。
他攥着圣物的指节泛白,掌心里的老茧被灼出焦痕,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那些疼早被星核反噬的剧痛压成了细沙,混着血腥味在喉咙里翻涌。
“大人,鱼群前锋已过暗礁带。”剔骨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带着海水的闷响。
这位圣使护卫的玄铁刀还滴着血,刀身上的鱼人黏液被月光淬成银边,“按您说的,他们没碰火油船,全往火山口方向去了。”
江镇的睫毛沾着咸涩的水珠。
他望着前方翻涌的黑影,那些青灰色的鳞甲在水下折射出幽光,像极了前世他在乱葬岗见过的磷火。
十万鱼人,此刻正顺着他用圣物引动的灵光游弋,尾鳍拍打出的水流裹着腐臭的海腥味,几乎要把他呛出眼泪。
“剔骨,你说...”他突然开口,喉咙里的血泡被震碎,“杀十万条命,算行善吗?”
玄铁刀入鞘的轻响惊散了几尾游近的小鱼。
剔骨侧过脸,露出耳后那道从眉骨贯到下颌的伤疤——那是三年前替他挡下刺客毒刃时留下的。
护卫的眼睛在水下泛着冷光,像两柄淬过冰的剑:“三年前您救纽因港百姓时,他们说您是活菩萨;三个月前您给渔村分粮,老人们跪在泥里给您磕响头。”他顿了顿,刀尖挑起个试图偷袭的鱼人,骨刺穿透那东西的鳃盖时,江镇听见了类似婴孩啼哭的惨叫,“这些鱼人吃了二十七个村子的人,连刚出生的娃娃都没剩全。
您要真算恶人...“剔骨的刀在水里划出银弧,”我剔骨第一个不认。“
海水中突然炸开一片血雾。鱼人头领来了。
那东西足有五丈长,背鳍如刀锋般劈开海水,下颌的触须上还挂着半具人类的骸骨——是今早被拖走的费利大叔的?
江镇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鱼人头领额间的骨冠闪着幽蓝,那是只有吸收过百人性命才能凝结的“魂晶”,而此刻,这怪物正用浑浊的黄眼睛死死盯着他掌心的图拉姆之星,喉间发出闷雷似的嘶吼。
“圣物...圣物归我!”鱼人的语言带着刺啦刺啦的电流声,是用喉骨摩擦发出的。
它尾鳍一摆,带起的浪头直接掀翻了三个试图挡路的同族,“杀了他!
夺圣物!
祭海怪!“
江镇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涌出,在海水里散成淡红的云。
他摸了摸怀里的《莲花宝鉴》,老道葡萄圆寂前的话突然清晰起来:“小辰啊,这经不是让你当泥菩萨供着的。
真善不是见血就躲,是把刀握在自己手里,砍向该砍的恶。“
“剔骨,去守火油船。”他突然笑了,海水灌进嘴里的咸苦被压成了回甘,“等鱼人全进火山口,你就把引信点了。”
“那您?”剔骨的手按在他肩膀上,掌心的温度透过湿冷的甲胄渗进来,像块烧红的炭,“大人要做什么?”
江镇望着鱼人头领身后越聚越密的鳞甲,望着那些举着骨矛、眼里只有贪婪的鱼人,突然想起今早凯西尼攥着他衣角说“江统领像我爹”时,自己浑身的不自在。
前世他杀人如麻,哪配当谁的爹?
可现在...他摸了摸颈间的玉坠——那是凯西尼硬塞给他的,说是能保平安。
“我去当根刺。”他松开攥着图拉姆之星的手,圣物的幽光立刻在周围绽开朵朵金莲,“海怪要活人祭,那我就当扎进它喉咙的刺。”
剔骨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刚要开口,就见江镇踩着金莲往更深的海底游去,衣摆被暗流扯得猎猎作响。
鱼人头领显然发现了圣物移动的方向,发出刺耳的尖啸,率领着整支鱼人大军追了过去,尾鳍拍打出的水流几乎要掀翻整片海域。
“大人!”剔骨的吼声响彻水面,却被海浪撕成碎片。
他望着那抹逐渐沉入黑暗的身影,突然摸出怀里的火折子——是江镇今早塞给他的,说“要是我回不来,你就替我把纽因港守好”。
海底的火山开始震颤。
江镇能感觉到脚下的礁石在开裂,岩浆的热度透过海水灼着小腿。
他抬头,看见鱼人的鳞甲几乎遮住了月光,像片翻涌的灰云。
图拉姆之星在掌心发烫,他能清晰地听见圣物灵识五哥的声音:“小子,再往下三十丈就是火山口。
等鱼人全围上来,我就引动星核,送他们和海怪一起下地狱。“
“好。”江镇抹了把脸上的血,望着越来越近的鱼人头领,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十万条命,说没就没了...可他想起凯西尼哭着喊“费利大叔”的样子,想起老福耶在教堂里为伤者祈祷时颤抖的手,想起码头上那些抱着孩子等他回来的百姓——他们的命,难道就不如鱼人的?
“动手吧。”他对着圣物轻声说,“等结束了...我去给鱼人们立块碑。”
海水突然变得滚烫。
江镇望着头顶密密麻麻的鱼人,望着鱼人头领张牙舞爪扑过来的骨爪,突然笑了。
他想起老道葡萄说过,莲花要开在淤泥里才香。
或许他这种浑身是泥的恶人,才配当那朵莲花的茎——把所有的脏和痛都吞下去,只把干净的花瓣,留给该看的人。
火山口的红光穿透海水时,江镇握紧了降魔杵。
他感觉星核在体内裂开,疼得几乎要昏过去,却还是咬着牙往更深的海底游去。
那里,海怪的触须已经缠上了沉船的残骸,正缓缓升向水面——而它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的,不是祭品,是葬品。
“来吧。”他对着黑暗轻声说,“让我看看,这最后一劫...到底能把我烧成什么样。”火山口的地热在水下织成无形的网,江镇能清晰感觉到每一寸皮肤都在发烫。
莲花水溟盾在体外凝成半透明的青雾,将灼浪挡在三尺之外,却挡不住他掌心图拉姆之星的震颤——那震颤顺着经络爬进骨髓,像有千万根细针在戳刺灵台。
“小辰子,你这手护心诀的结印慢了半拍。”五哥的声音突然在识海响起,带着点戏虐的拖腔,“当年老道教你时,可是拿戒尺敲了三次手背才教会的。
怎么着,现在见了血就慌神?“
江镇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他能看见五哥的元神在莲花虚影里晃悠,那是个穿青衫的小老头,此刻正翘着二郎腿啃花生,碎壳子“簌簌”掉在他的识海深处。
可这调侃的话音未落,他突然觉得太阳穴“嗡”地炸开,像是有人拿重锤砸进脑壳——那是五哥的元神突然收缩成针尖大的光团,撞在他的识海壁垒上。
“哎哎哎!”五哥的声音陡然变了调,花生壳“啪嗒”掉在地上,“你小子...你当这圣器是糖葫芦呢?
十万鱼人,其中还有三个结了魂晶的头领!
这功德量能压垮半座昆仑山!“他的元神虚影开始扭曲,青衫下摆渗出血色,”老道没跟你说过?
《莲花宝鉴》修的是’因果平衡‘,杀恶得善,可善过了头...也是要遭反噬的!“
江镇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老道圆寂前最后一次替他把脉时,枯瘦的手指在他腕间停留了半刻,突然说了句“你这命盘,生来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
当时他只当是老道士又在说疯话,此刻却觉得那话像根刺,扎得后颈生疼。
“五哥,你早不说?”他咬着牙笑,血腥味在嘴里漫开,“现在说这些...来得及么?”
“怎么来不及?”五哥的元神突然暴涨,青衫上的血色化作锁链,缠上江镇的识海,“把护心诀再结一遍!
水溟盾的灵纹往左偏了三分,火山岩浆里混着海怪的毒涎,沾到半滴...你这副皮囊就得烂成鱼食!“他的声音里有了急吼吼的意味,”还有,把《宝鉴》翻到第三十七页!
那页的’渡厄咒‘能缓...“
话音被一声闷雷般的轰鸣打断。
海底火山终于爆发了。
江镇感觉脚下的礁石像被巨人碾碎的瓷片,裂成无数尖锐的碎片。
岩浆裹着黑褐色的毒烟喷涌而出,在水下炸开橘红色的蘑菇云。
鱼人们的鳞甲在高温中蜷曲,骨矛熔成铁水,发出此起彼伏的惨叫——那声音像极了前世他在乱葬岗听见的鬼哭,却比鬼哭更凄厉十倍。
莲花水溟盾被岩浆浪头撞得嗡嗡作响。
江镇看见盾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有滚烫的液体顺着裂缝渗进来,在他手背烫出一串水泡。
更可怕的是识海里的剧痛——五哥的元神锁链突然绷断,他感觉有团火从丹田直冲头顶,烧得每根神经都在抽搐。
“五哥!”他嘶吼着,血沫混着海水喷在盾面上,“这是...反噬?”
“反噬个屁!”五哥的元神现在像团烧焦的纸,边缘冒着黑烟,“是海怪!
那玩意儿根本没睡死!
你引动火山的动静,把它从三百年的沉眠里吵醒了!“他突然尖叫起来,”看你头顶!
那触须...那是‘绞魂藤’!
能把活人魂魄绞成碎片的玩意儿!“
江镇猛地抬头。
黑暗的海底深处,有青灰色的触须破开水幕。
那些触须表面覆盖着倒刺般的骨节,每根都有水桶粗细,尖端还挂着半腐烂的船锚、断裂的桅杆,以及...几具穿着圣凯因家铠甲的尸体——是三天前失踪的巡逻队。
触须扫过的地方,鱼人们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只剩白花花的骸骨沉向海底。
“完了。”五哥的元神彻底散成光点,最后一句话飘进江镇耳中,“这海怪至少是渡劫期的修为...你那点功德,连给它塞牙缝都不够...”
剧痛在此时达到顶峰。
江镇感觉有两股力量在体内撕扯:一股是火山爆发带来的狂暴灵气,顺着七经八脉往丹田涌;另一股是某种温热的、带着莲花清香的暖流,从心脏位置扩散开来,试图将那些狂暴灵气包裹、炼化。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图拉姆之星的星核突然裂开道细缝,有金色的光流从中溢出,在他胸前凝成“善”字法印——那是《莲花宝鉴》的功德显化。
“原来...这就是功德。”他喃喃着,感觉视线开始模糊。
海怪的触须已经缠住了水溟盾,盾面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他想起今早凯西尼塞给他的玉坠,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像个小小的太阳;想起剔骨按在他肩膀上的温度,像块烧红的炭;想起老福耶在教堂里说“江统领的眼睛,比初雪还干净”时,自己躲在门后的慌乱。
“原来...行善真的会疼。”他笑了,血从嘴角流进脖子里,“可疼成这样...怎么比杀人时,还痛快?”
水溟盾“咔嚓”一声碎成齑粉。
海怪的触须裹着腥风扑面而来,江镇却突然感觉体内的暖流变得滚烫。
那暖流冲开所有阻碍,在他经脉里横冲直撞,连识海的剧痛都被压成了钝痛。
他看见图拉姆之星的星核彻底裂开,金色光流如银河倾泻,在他周围凝成十二朵金色莲花——那是《莲花宝鉴》大成的征兆。
“要来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奇异的空响,“功德...反噬?”
海怪的触须即将刺穿他胸膛的瞬间,江镇突然想起老道葡萄说过的话:“小辰啊,这世间最毒的不是恶,是求善而不得的苦。”此刻他终于懂了——原来求善的苦,比杀人的痛,更让人上瘾。
而他体内那股越来越烫的暖流,正用最直白的方式告诉他:这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