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海平线时,波特的指甲已深深抠进掌心。
血沙从指缝漏下,金芒在他眼前明明灭灭,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老福耶抱着襁褓冲进教堂时,圣像前摇曳的烛火。
那时传教士浑身湿透,怀里的婴儿却裹着金线绣的襁褓,他说这是“最肮脏的业障”,可当波特接过孩子时,那团温热的小身子正攥着他的食指,软乎乎的。
“弗朗西斯昨天又问起我脖子上的银坠。”波特突然开口,声音被海风揉碎。
他摸向颈间,银坠贴着皮肤发烫——那是用亡国皇室的徽章熔铸的,内侧刻着“存照”二字,是他作为遗臣的最后誓言。
三天前鱼人潮时,他本想趁乱去码头取那箱炸药,可当他看见江镇抬手间莲花裹着鱼人沉海,看见少年额角红痣在金光里若隐若现,突然就想起老福耶临终前的话:“业障若能渡己,便是最干净的佛。”
礁石硌得膝盖生疼,波特却挪也不挪。
他望着海浪卷走最后一点金芒,喉结动了动,最终把到嘴边的“我本是来复仇的”咽了回去。
海鸟掠过头顶时,他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是凯西尼的侍从在喊“殿下”,于是他迅速抹了把脸,将银坠按进衣领,起身时袍角沾了血沙,像朵开败的红莲。
“江大人留步!”凯西尼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破音,他骑着黑马从巷口冲出来,缰绳勒得马嘴泛白。
这是皇室最受宠的继承人候选,半月前还在处决反抗军时笑着掷骰子选刑具,此刻却跑得额发全湿,攥着江镇的袖口直喘气:“您说...说为君者要‘见苍生苦’,可...可苦是什么样子的?”
江镇脚步微顿。
他能感觉到少年掌心的汗浸透了自己的衣袖,像极了十年前史蒂夫被安杰斯鞭打时,自己躲在廊下攥紧的拳头。
海风掀起他的衣摆,莲花玉牌在胸口发烫——第九重“渡厄”境的金光总在他动杀念时翻涌,可此刻面对凯西尼泛红的眼尾,那金光却软得像团云。
“你看过饿殍吗?”江镇突然反问。
他想起三天前清理鱼人潮后的海滩,有个老妇人跪在碎渔网前,怀里的孙儿嘴唇乌青,手里还攥着半块发硬的饼。
凯西尼的呼吸顿住,手指无意识地抠住马鞍上的雕花——那是他上个月让人熔了三十户平民的首饰铸的。
“上个月在北境,你杀了一百二十七个拒绝交粮的农夫。”江镇的声音很轻,却像根细针扎进凯西尼的耳膜。
少年的脸瞬间煞白,他想起那些人被吊在城门时,自己曾用弩箭射他们的膝盖取乐。“他们里有七个是鳏夫,十二个带着病儿,最老的那个...你射穿他膝盖时,他喊的是‘我家还有半袋麦种’。”
凯西尼的喉结剧烈滚动。
他松开江镇的袖口,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腰撞在青石板墙上。
有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衣领,他突然想起昨天在城门口,有个小乞儿偷了他的玉佩,他本要砍那孩子的手,是江镇按住了他的手腕。“苦是偷半块饼都要被打断腿的恐惧,是交不出粮就会被剜眼的绝望。”江镇转身要走,又补了句,“你若真想学为君,明早去西市粥棚,蹲在灶前看三个时辰。”
当江镇踏上新建的城主台时,晨光正漫过杜尔克斯的断墙。
万人欢呼像浪潮般涌来,有老妇举着热乎的麦饼,有孩童举着用贝壳串的项链——这是他用三个月时间,用莲花玉牌引淡水、治瘟疫换来的民心。
他抬手示意安静,喉结动了动,声音混着扩音术传遍全城:“今日起,杜尔克斯不再是废墟,是所有苦人能挺直腰杆的城!”
人群沸腾了。
但在最前排,江镇的目光扫过第三根石柱时顿住——亚当斯穿着银边绣袍站在那,左手拇指正摩挲着无名指的翡翠戒指,那是三爷送的定情物。
他又看向城门口,康斯坦丁伯爵和他儿子站在阴影里,父亲的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上,儿子的眼神却飘向他腰间的莲花玉牌。
“当然,”江镇突然笑了,眼尾的红痣在阳光下泛着薄红,“总有些不长眼的,偏要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比如...上个月往赈灾粮里掺沙子的某位大人,“他的视线精准锁在亚当斯脸上,”还有...私藏鱼人潮情报的某家父子。“
欢呼声戛然而止。
亚当斯的翡翠戒指“咔”地裂开道缝,康斯坦丁的剑柄勒得虎口发白,可两人都没动——康斯坦丁的儿子突然拽了拽父亲的衣袖,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老伯爵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诸位且看。”江镇拍了拍胸口的莲花玉牌,金光顺着他的指尖漫向全城,“善有善报,恶...亦有恶报。”
散场时已近正午。
侍从小斯跑过来,额角沾着草屑:“大人,安迪小公子在东园的老槐树下睡着了,奴才喊了半天都没醒,您要不要去看看?”
江镇脚步微顿。
他想起今早出门时,安迪抱着他的腿哭唧唧:“阿辰哥哥又要去哄那些大人,都不陪安迪玩。”此刻东园方向飘来若有若无的槐花香,他突然笑了——那小崽子,定是装睡等他去抱。
“带路。”江镇整理了下衣摆,转身时莲花玉牌的金光晃了晃,像朵将开未开的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