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园老槐的影子在青石板上织出网,安迪蜷在树根旁的蒲团里,鹅黄色小褂沾了两片槐花瓣。
江镇走到三步外时,听见那小崽子的呼吸突然变匀——比平时熟睡时快了半拍。
“装睡呢?”他蹲下身,指尖刚要戳安迪的酒窝,那孩子突然扑进他怀里,软乎乎的胳膊圈住他脖子:“阿辰哥哥坏!
明明闻到你身上的莲花香了,偏要骗安迪!“
江镇被撞得往后仰了仰,却稳稳托住安迪的腰。
槐花香裹着孩子身上的奶糖味涌进鼻腔,他想起今早出门前,这小祖宗抱着他的靴筒哭到睫毛打结:“他们都说安迪是没人要的小乞儿,只有阿辰哥哥抱我。”此刻摸到安迪后颈还沾着草屑,他心头软成一汪春水,屈指刮了刮那张小脸:“再闹就把你丢去西市粥棚,跟着老福耶学烧火。”
“不要不要!”安迪把脸埋进他肩窝,声音闷闷的,“粥棚的馒头有碱味,弗朗西斯大人说...说贵族的面包要撒玫瑰盐,汤里要漂金箔。”
江镇动作微滞。
他想起三天前在城主府见到的弗朗西斯——那家伙穿着绣金线的亚麻长袍,用银镊子夹起安迪的手,嫌恶道“这指甲缝里的泥够种棵菜”。
当时安迪缩成小团,连他递的蜜饯都不敢接。
“安迪想当贵族吗?”他轻声问。
孩子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星子:“弗朗西斯大人说,贵族不用饿肚子,不用被野狗追。
阿辰哥哥,安迪也想...想穿不会磨脚的软底鞋。“
江镇喉结动了动。
他看见安迪脚腕上淡青色的疤——那是半个月前,这孩子为捡他掉的玉佩,被碎石划破的。
当时他抱着安迪跑了三条街找药铺,小崽子疼得直抽气,却还把染血的玉佩往他手里塞:“阿辰哥哥的东西,安迪要守好。”
“好。”他把安迪往上托了托,“等阿辰哥哥忙完这阵子,带你去挑十双软底鞋,每双都绣小莲花。”
安迪立刻破涕为笑,小短腿晃啊晃:“拉钩!”
江镇伸出小拇指,和那只肉乎乎的手指勾住。
远处传来侍从小斯的喊叫声:“康斯坦丁伯爵的马车到前门了!”
康斯坦丁的靴跟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他站在庄园正厅门口,看着饭桌上凉透的鹿排,太阳穴突突直跳。
“小公爵说鹿排太柴,要配松露酱。”管家弓着背,声音发颤,“第二桌换了银鳕鱼,小公爵说鱼皮烤焦了,有糊味。
第三桌...第三桌是夫人当年最爱的樱桃鹅肝,小公爵说鹅肝太腻,要配冰镇酸梅汤。“
“够了!”康斯坦丁攥紧腰间的狮头匕首,刀鞘上的宝石硌得掌心生疼。
他记得二十年前,妻子抱着襁褓中的安迪在火海里喊“带孩子走”,那时这孩子才三个月大,裹着褪色的粗布襁褓,饿了就咬自己的小拳头。
可现在——他望着二楼半开的雕花窗,安迪正趴在窗台上,用银匙搅着新换的奶油蘑菇汤,鼻尖皱成小包子:“这汤怎么没撒藏红花?
弗朗西斯大人说,贵族的汤必须是金色的。“
“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算什么东西!“康斯坦丁突然掀翻了圆桌,银盘瓷碗碎了一地。
巴鲁从门外冲进来,手按在剑柄上,却被老伯爵眼神止住。
康斯坦丁扯松领口,喉间像塞了团火:“去把马车备好。”
“大人?”巴鲁迟疑,“天快黑了,杜尔克斯城...”
“我要去找弗朗西斯。”康斯坦丁抓起披风,披风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瓷,“他教我的儿子挑三拣四,教他把‘贵族’二字当刀使——我倒要问问,当年在米格烈山,他弗朗西斯饿到啃树皮时,可曾记得什么贵族礼仪?”
巴鲁欲言又止。
他想起七年前,康斯坦丁在乱军中找到安迪时,那孩子正缩在破庙角落,和三条野狗抢半块发霉的饼。
是弗朗西斯主动说“我认识靠谱的管家,能教小公子礼仪”,可谁能想到...
“把小公爵抱上车。”康斯坦丁的声音突然低了,“他睡了?”
巴鲁点头:“刚喝了半杯蜂蜜水就歪在沙发上,手里还攥着那把银匙。”
康斯坦丁上楼时放轻了脚步。
安迪蜷在沙发里,小脸红扑扑的,银匙掉在地毯上,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伸手要抱孩子,却触到安迪手腕上的银镯——刻着弗朗西斯家族的鸢尾花图腾。
“当年你娘给你戴的长命锁,被弗朗西斯换成这个了?”他喃喃自语,手指抚过冰冷的银镯,“傻孩子,长命锁是用你娘的银簪熔的,比这破镯子金贵一百倍。”
安迪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往他怀里拱了拱。
康斯坦丁突然鼻子发酸,二十年前妻子最后那句“好好活着”突然在耳边炸响。
他把安迪裹进披风,转身时看见梳妆台上摆着个粗陶碗——是今天中午安迪偷偷藏的,里面装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饼边还沾着他的口水。
城主府密室里,江镇盘坐在莲花玉牌投射的金光中。
剔骨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六级斗神的关键,是唤醒斗魂。”
他抬起手,掌心浮起团幽蓝火焰——那是他的斗魂,形似缩小版的自己,眉心一点朱砂痣与江镇如出一辙。“斗魂能离体作战,能与魂器共鸣。”剔骨屈指一弹,火焰窜到墙角的青铜鼎上,鼎身立刻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你的莲花玉牌是先天魂器,等斗魂成型,它能帮你...咳,发挥出十倍威力。”
江镇盯着自己的掌心。
他能感觉到体内有团热流在游走,像小兽在撞笼子。
三天前在城主台,莲花玉牌突然自主运转,金光覆盖全城时,他分明听见千万道若有若无的“谢谢”——那是被他救过的百姓的念力?
“我是不是太快了?”他突然问,“从四级到五级用了三个月,五级到六级...才半个月?”
剔骨的白眉挑了挑。
这老怪物活了三百年,此刻眼神却有些复杂:“当年我师傅说,修《莲花宝鉴》的,要么是大善,要么是大恶。
你这进度...比我当年快了三倍。“
江镇心头一跳。
他想起前世——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江三少,刀下亡魂能堆成山。
难道这一世的善行,是在抵消前世的罪孽?
密室石门突然被敲响。
小斯的声音透着急:“大人!
康斯坦丁伯爵带着小公爵进城了,现在在前厅,说要见您!“
江镇站起身,莲花玉牌在胸口发烫。
他看见剔骨冲他点头,斗魂化作流光没入他眉心。
推开门时,晚风卷着槐花香扑来,他听见前厅传来安迪的哈欠声:“阿辰哥哥,安迪的酸梅汤要加两颗樱桃...”
而康斯坦丁站在阴影里,手按剑柄,目光却落在安迪攥着他衣角的小手上。
那孩子的银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可另一只手,正偷偷往江镇袖袋里塞半块麦饼——是中午藏在陶碗里的那半块。
江镇突然笑了。
他蹲下身,把麦饼塞进安迪嘴里:“小馋猫。”转头时,看见康斯坦丁的喉结动了动,剑柄上的手慢慢松开。
密室里,剔骨望着江镇离去的背影,指尖摩挲着茶盏。
盏底刻着行小字:“大善大恶,一线之隔。”他忽然想起江镇修炼时,莲花玉牌上偶尔浮现的血痕——那是前世罪孽未消的佐证。
“这孩子...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他喃喃自语,茶盏里的水突然泛起涟漪,像有什么力量在地下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