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的指尖还沾着断笔的墨渍,窗棂被北风撞得哐当响。
他望着雪雾里那道一闪而逝的白影,喉结动了动——方才那裸奔者的轮廓,连后颈那颗朱砂痣的位置都与他分毫不差。
“三少爷!”门外传来波特急促的叩门声,“城卫说...说城墙上发现疑似您的衣物,还有人看见...”
“进来。”江镇的声音平稳得反常,转身时袖角扫落半盏冷茶。
波特推开门的瞬间,书房里突然腾起一团青雾。
等雾气散尽,赤条条的“江镇”正坐在书案上啃蜜饯,发梢还滴着融化的雪水:“三弟,你这蜜饯太甜,该换陈皮的。”
江镇的瞳孔骤缩。
他认得这气息——是他用《莲花宝鉴》残卷凝练出的身外化身,五哥。
“谁准你用我这副皮囊裸奔?”他抄起镇纸就要砸过去,却在半空顿住。
五哥的眉眼间流转着与他不同的灵韵,那是化形初成时特有的生涩。
“总得试试这具壳子的极限。”五哥舔了舔指尖的蜜渍,忽然闭目凝神。
江镇看见他眉心浮出一道金纹,像片半开的莲花瓣,“第三卦全开了。”
书房里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
江镇感觉心口发闷,《莲花宝鉴》在丹田处发烫:“你说过前三卦是‘困’、‘破’、‘生’,现在呢?”
“生之后不是死,是...变数。”五哥的声音变得沙哑,身上的青雾开始翻涌,“我感应到卦象里藏着另一套卦,三弟,你修的可能不是八卦。”
江镇的后背抵上冰凉的墙。
他想起老道葡萄传功时说的“九莲归一”,想起每次突破时脑海里若隐若现的梵音。
原来连最信任的引路人,都没说尽真相。
“先给你起个名字。”他扯下外袍扔过去,“杜斯。”取自古籍里“化外之灵”的别称。
五哥套上外袍时,他瞥见对方手腕内侧淡青的血管——与他的脉搏同频跳动。
“谢三弟赐名。”杜斯系好腰带,忽然压低声音,“你现在能硬抗八级斗神,但遇上九级...除非《宝鉴》再开一卦。”他指节叩了叩书案,“第四卦的变数,可能在那条龙身上。”
话音未落,青雾骤然消散。
江镇盯着空无一人的书案,喉间泛起铁锈味——是《宝鉴》在警告他。
他摸出袖中那枚莲花圣器,冷玉贴着掌心,还带着康斯坦丁龙血的余温。
“主子。”
剔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这位亲卫总带着股血锈味,此刻铠甲上还沾着岩精的黏液。
江镇擦净掌心的汗,将圣器收进暗格:“进来。”
“康斯坦丁的封印阵我查过了。”剔骨单膝跪地,刀疤在烛火下泛着青,“那老龙醒着,能听见咱们说话。”
江镇走到窗边,望着地牢方向的黑塔:“你说该杀。”
“是。”剔骨的手按在刀柄上,“龙族最记仇,留着他,龙神早晚掀了纽因河。”
“可他是萨穆埃尔的独子。”江镇转身时,月光正好落在他颈间的莲花坠子上,“杀了他,萨穆埃尔会带百万龙骑踏平北境;留着...或许能换一场和谈。”
剔骨的刀疤抖了抖:“主子,龙族的和谈书比龙鳞还硬。”
“所以需要筹码。”江镇的指腹摩挲着坠子上的纹路,“康斯坦丁不是普通龙子,他私通人类的证据,够萨穆埃尔喝一壶。”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止干戈的代价,从来不是杀一个人。”
剔骨沉默片刻,重重抱拳:“属下遵令。”他退下时,靴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响。
这一响,敲碎了半月的平静。
当两道金灿灿的诏令穿透雪幕时,江镇正在给葡萄老道写信。
龙使的金羽箭插在门楣上,教皇的白鸽撞碎了窗纸。
波特捧着卷轴的手在抖,金漆在他掌心印出两个烫红的印子。
“龙神萨穆埃尔说,康斯坦丁是被您诱捕的叛龙。”波特展开龙令,鳞片镶嵌的字迹刺得人眼睛生疼,“限您三日内交出龙子,否则龙焰焚城。”
“教皇的更妙。”江镇接过教廷的羊皮卷,檀香混着血味扑面而来,“萨马九世说我‘以邪法禁锢圣灵’,邀我去天目林‘共参神谕’——那地方,上回有个红衣主教进去,只出来半具焦尸。”
书房里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杜斯不知何时出现在房梁上,晃着腿啃新换的陈皮蜜饯:“三弟,这局棋难下啊。”
“难?”江镇突然笑了,指节叩了叩龙令上的鳞片,“萨穆埃尔急着要儿子,说明康斯坦丁手里有他的把柄;教皇邀我去认罪,说明教廷有人想借刀杀人。”他站起身,月光在他眼底流转,“他们都以为我是棋子,却不知道...”
“主子?”波特试探着问。
“去把康斯坦丁的封印阵图拿来。”江镇整理着袖口的暗纹,“再让厨房备壶龙井——我要给龙神写封回信。”他望向窗外的雪夜,声音里裹着冰碴,“告诉萨穆埃尔,想听琴的话,就带他的龙骑来纽因河边。”
波特张了张嘴,终究没问“听什么琴”。
他望着江镇走向地牢的背影,月光将那道身影拉得很长,长到仿佛要融进夜色里。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江镇摸了摸心口的莲花坠子——老道葡萄曾说,这坠子里封着半卷《宝鉴》真本。
“该让您出场了。”他对着空气轻声说,声音被北风卷向天际。
地牢深处,康斯坦丁的龙吼突然穿透封印,震得石屑簌簌落下。
江镇停住脚步,指尖触到地牢的铁门——门后,是他与神、与龙、与命运对弈的第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