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湖的风裹着龙类特有的腥甜气息灌进领口,江镇能清晰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
龙神萨穆埃尔的龙翼完全展开时,阴影几乎笼罩了整座云舟,连湖面上的金芒都被压得暗了几分——那是教皇法杖里渗出的神辉,此刻正像被踩住尾巴的蛇,在龙威下扭曲着缩向萨马脚边。
“三百年前的账,本王记着。”龙神的尾椎骨重重磕在船舷上,整艘云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十年前珍妮佛的毒,本王也记着。”他忽然低头,龙吻几乎要贴上江镇的额头,灼热的吐息掀得少年额前白发狂乱翻卷,“现在,神使们脖子上挂的到底是神谕,还是......”
“龙神大人。”教皇萨马终于开口,声音像浸过冰水的青铜,“神使降临天目林,是为传递七神共鉴的‘净化令’。”他法杖上的十字金徽突然迸出刺目强光,竟将龙翼投下的阴影撕开道缝隙,“若您执意动武......”
“净化令?”龙神突然笑了,龙齿间喷出的火焰当场烧化了半面云旗,“三百年前你们用‘净化魔潮’烧了龙巢,十年前用‘指引圣路’下了毒,现在又来‘净化’?”他龙爪猛地攥紧,被烧化的云旗残片在掌心凝结成块焦黑的布帛,上面歪歪扭扭的暗红纹路让江镇瞳孔骤缩——那是往生咒的起笔,和前世刑场刽子手用来镇魂的符咒分毫不差。
神使队列里传来抽气声。
为首的唐娜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藏在法袍下的手腕暴起青筋。
她望着龙神掌心的残布,又瞥向江镇泛红的眼尾,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出声。
“萨马。”龙神甩了甩龙爪,残布“啪”地拍在教皇脚边,“给你半柱香。”他龙翼一振,带起的狂风掀翻了三艘停在湖中的木船,“让这些神使说清楚,他们脖子上挂的,到底是神谕......”龙瞳里的竖纹缓缓收缩,“还是索命的催魂幡。”
教皇弯腰捡起残布时,江镇注意到他法杖上的裂纹又深了寸许。
老教皇的指腹轻轻抚过咒文,眼尾的皱纹里像是藏着团烧了三百年的火:“龙神大人,七神殿的金辇就在月湖东岸。”他抬头时,目光越过龙神看向云旗方向,“您若要讨说法,不妨随本座同去。”
“退?”龙神的龙吟震得湖面腾起半人高的浪,“萨马,你当本王是被吓大的?”
“非退,是换个更适合说话的地方。”教皇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哄闹脾气的孩子,“金辇里有三百年前的神谕原件,还有珍妮佛小姐当年的诊断书......”他顿了顿,“您要的,都在那里。”
江镇盯着教皇微颤的指尖。
这个总把“神爱世人”挂在嘴边的老人,此刻握法杖的手背上暴起根根青筋——那是用了禁术才会有的征兆。
他忽然想起昨夜在教皇书房闻到的血腥味,想起案几上那碗发黑的药汁,喉间泛起股铁锈味:“他在透支生命力......可为什么?”
“好。”龙神甩了甩尾巴,龙翼收起时带起的风卷走了江镇脚边的剔骨刀,“本王倒要看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他转身时,云层里传来闷雷似的龙吟,二十余道龙影从云缝里钻出来,在月湖上空盘旋成阵,龙鳞折射的冷光让神使们的法袍都泛起了青白。
“弗朗西斯。”
江镇被身后的呼唤惊得一凛。
转身看见齐格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莲花坠子,掌心全是汗。
老师的灰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眼角的皱纹里全是担忧:“你的头发......”他伸手碰了碰江镇的白发,“还有这双眼睛......”
“是《莲花宝鉴》的反噬。”江镇脱口而出,声音比自己想象中镇定,“上次为救阿里扎强行催功,心法乱了脉络......”他低头盯着自己泛红的眼尾,“老福耶说,这是菩萨在渡我时留下的......劫数。”
齐格的手指在他发顶停顿了片刻。
江镇能感觉到那只手在抖——像当年自己第一次握错剑式时,老师纠正他手势的颤抖。“傻孩子。”齐格突然用力抱住他,胡茬扎得他脖颈发痒,“你该早说的......”
江镇僵了僵,慢慢抬起手回抱。
他能闻到老师身上熟悉的墨香,混着龙类气息有些刺鼻,却让他想起书院里晨读的时光。
直到齐格松开手,他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刚才那番话,他几乎是用前世分尸时的冷静在编造,可心跳快得要撞破肋骨。
“弗朗西斯?”
这声呼唤像根冰针刺进后颈。
江镇转头,看见唐娜不知何时站在五步外。
神使之首的法冠歪了半寸,平时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乱成鸟窝,眼神却亮得惊人:“你方才说自己叫弗朗西斯?”
“是。”江镇的指甲掐进掌心,莲花坠子突然烫得惊人,“弗朗西斯·圣凯因。”
唐娜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
她盯着江镇的白发,又看向他泛红的眼尾,喉结动了动,像是要吐什么东西出来。
江镇注意到她法袍下的手在摸念珠——那是神使们祈祷时才会有的动作,可此刻她的指尖在发抖,念珠串在指缝间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唐娜大人?”有年轻神使小声唤她。
“去查。”唐娜突然转身,声音低得像耳语,“查三十年前菲儿公主的......”她顿了顿,“查所有银发红尾眼的弃婴记录。”
江镇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他想起老福耶说过的话:“神使的记性比龙还长。”可他没想起,神使的疑心比龙鳞还利。
月湖对岸传来金辇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
教皇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龙群阴影里,龙神庞大的身躯跟在后面,龙尾扫过之处,青草全被压成了泥。
江镇望着神使们陆续转身的背影,看见唐娜在队伍最后回头,目光像把淬毒的刀,精准地扎在他心口。
“三少。”阿里扎瘸着腿跑过来,药箱在他怀里颠得哐哐响,“药箱拿来了,还有您要的......”
“阿里扎。”江镇打断他,视线始终锁着唐娜的背影,“今晚别睡太沉。”他摸了摸发烫的莲花坠子,“可能有客人要来。”
远处,神使们的法袍在暮色里翻涌成白色浪潮。
唐娜走在最前面,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带得身后的神使们也加快了速度。
江镇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混着龙类的低吟,像极了前世刑场开闸时的喧哗——那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安静的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