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海风裹着阿里扎粗布衣服上的草屑味涌进鼻腔时,江镇的眼眶先于意识热了起来。
那道跛着右腿撞进他怀里的身影,比记忆中更瘦,裤管上沾着北境黑土特有的红褐泥点,连脖颈处都凝着层薄汗——分明是刚下堤坝就往码头赶的。
“三少你是铁石心肠!”阿里扎的声音闷在他肩窝,带着点发颤的破音,“说好了要看着纽因河合龙,结果被教皇叫走就没影了!
老子每天蹲在工地数星星,数到第二十颗就骂你一遍!“他抬起头,眼角沾着星子似的水光,却还强撑着瞪人,”要不是老福耶说你带着金币回来,老子早扛着铁锹杀到教廷营帐了!“
江镇被撞得后退半步,木匣“咚”地磕在腰上。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进阿里扎后背的粗布,触感粗糙得像北境的麦芒——这混球定是又偷着下工地搬石头了,上个月才给他换的新鞋,此刻鞋尖正裂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缠着的草绳。“你那脚伤......”
“早好了!”阿里扎拍开他的手,却在触到江镇腕间凉玉时顿住,“这是......齐格老师新雕的?”
“嗯。”江镇喉结动了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罗兰德那家伙没欺负你吧?
上次信里说他非要用花岗岩砌堤坝......“
“罗兰德?”阿里扎的表情突然僵住,粗粝的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铜哨——那是江镇去年用废铁熔铸的,“他......他前两日带着商队去了东边。”
江镇的瞳孔微微收缩。
莲花坠子在胸口发烫,烫得他想起昨夜齐格老师塞给他的纸片——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小心罗兰德”。
他盯着阿里扎游移的眼神,突然注意到对方耳后一道新鲜的抓痕,像被某种带爪的野兽挠的:“你受伤了?”
“被工地的骡子踢的!”阿里扎猛地退后两步,踢飞脚边的贝壳,“少套我话!
三少你快说说,三百万金币够不够买铁犁?
老福耶说新式犁铧能翻两倍地,北境的孩子们......“
他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
海平线上翻涌的乌云突然裂开道金红缝隙,一道龙威如实质重锤,“轰”地砸在月湖水面。
涟漪从湖心炸开,惊得所有商船的帆都簌簌发抖。
江镇的莲花坠子“叮”地撞在玉镯上,那是《莲花宝鉴》自动护体的征兆——来者至少是九级以上的龙类。
“珍妮佛的伤,谁治的?”
声如滚雷,震得码头上的木箱“噼里啪啦”往下掉。
江镇抬头,就见银鳞巨龙悬在半空,龙首比三辆马车还大,龙瞳是熔金般的竖线,正死死盯着他胸前的莲花坠子。
龙翼展开时带起的飓风掀翻了两艘渔船,船老大的咒骂声被龙威碾碎在风里。
“龙神萨穆埃尔。”阿里扎的声音在发抖,他摸索着去摸腰间的铜哨,却被江镇按住手腕。
江镇能感觉到自己掌心的汗,正顺着阿里扎手背上的老茧往下淌——前世分尸时也出过这么多汗,那时他握着的是带血的刀,现在握着的是可能改写北境命运的三百万金币。
“珍妮佛是在天目林受的伤。”龙神的尾尖卷起浪头,在水面拍出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本王的龙女,被人用剔骨刀挑断了龙筋。”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江镇身侧——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青灰身影,“是你?”
剔骨。
江镇的指甲再次掐进掌心。
这个总裹在灰袍里的十级剔骨者,是教皇昨夜突然塞给他的“护卫”。
此刻灰袍被龙风压得紧贴身体,露出腰间那柄缠着人皮的短刀——刀鞘上的血渍还没干,分明是刚从战场回来。
“是我。”剔骨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他掀开兜帽,露出左脸狰狞的刀疤,“珍妮佛擅闯天目林,伤了我的人。”
“擅闯?”龙神的龙息喷在月湖上,湖水瞬间沸腾成白雾,“天目林是龙族与教廷的中立区!”
“中立区?”教皇萨马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江镇转头,就见老教皇柱着镶钻法杖,金袍在龙威中纹丝不动,“萨穆埃尔大人,三百年前天目林的契约里,可没写龙族能随意圈占神使的试炼地。”
龙神的龙爪猛地攥紧,空中炸响惊雷。
江镇后退半步,被阿里扎悄悄拽住衣摆——这小子的手凉得像冰,却比任何时候都稳。
他望着龙神眼中翻涌的怒火,突然想起齐格老师说过的话:“龙类最恨被欺骗,尤其是被契约欺骗。”
“神使?”龙神的龙首突然逼近江镇,龙息裹着硫磺味灌进他鼻腔,“那云旗里的东西,也配称神?”
江镇顺着龙神的目光望去。
月湖对岸的云雾不知何时凝成了面杏黄云旗,旗面绣着的九瓣莲花正在缓缓转动。
他胸口的莲花坠子突然剧烈震颤,几乎要挣开颈绳——那是同源术法的共鸣。
“萨穆埃尔大人。”教皇的法杖点在地上,金芒顺着地面爬向龙神,“神使降临是神谕,您该......”
“住口!”龙神的龙吟震碎了半片云旗,“三百年前神使说要净化魔潮,结果占了我龙族七处龙巢!
十年前说要指引圣路,结果让珍妮佛中了剔骨毒!“他的龙尾拍在水面,炸起的水柱里浮着片焦黑的龙鳞,”这云旗里的,根本不是神使,是......“
“龙神大人!”江镇突然开口。
他能感觉到阿里扎的手在发抖,能听见剔骨短刀出鞘的轻响,能闻到月湖对岸云旗传来的腐叶味——那是死亡的气息。
莲花坠子烫得他心口发疼,他却迎着龙神的目光笑了,“您说珍妮佛的伤,我能治。”
龙神的龙瞳缩成针尖。
“用我的《莲花宝鉴》。”江镇解下颈间的坠子,任它在风里晃出银光,“但您得告诉我,您真正想要的,是不是云旗里的东西?”
月湖突然安静下来。
教皇的法杖“咔”地裂开道细纹。
剔骨的短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阿里扎的手从江镇衣摆滑落,他望着三少被风吹乱的白发,突然想起老福耶说过的话:“那孩子的眼睛,有时像菩萨,有时像看尽地狱的恶鬼。”
“好。”龙神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龙翼收起时带起的风卷走了江镇的发带,“但本王要先看看你的诚意。”
江镇弯腰捡起剔骨的短刀。
刀身映出他泛红的眼尾,还有月湖对岸云旗上逐渐清晰的黑纹——那是咒文,是他前世分尸时在刑场见过的,最恶毒的往生咒。
“阿里扎。”他头也不回地说,“去把我的药箱拿来。”
“哎!”阿里扎瘸着腿跑向商船,粗布衣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江镇望着他的背影,又望向龙神身后翻涌的乌云——那里有龙类特有的龙吟声,像闷在云层里的战鼓。
云旗突然发出刺耳鸣叫。
江镇握着短刀的手紧了紧,目光扫过龙神龙翼下若隐若现的鳞片——那是龙族大军即将降临的征兆。
他望着云旗方向,嘴角慢慢浮起丝冷笑,像前世分尸前擦刀时的笑,又像第一次用《莲花宝鉴》救起受伤的小鸟时的笑。
“神使?”他对着云旗轻声说,“该算算总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