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圣教大教堂的彩窗，将黄金穹顶染成血红色。
江镇跪在前厅的云纹红毯上，能听见自己膝盖压过绒面的细微声响——这是他第三次调整跪姿，既不能显得太过僵硬，又不能失了新晋教父该有的虔诚。
“弗朗西斯·圣凯因。”教皇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银铃，在空旷的大厅里荡开。
江镇垂着的睫毛轻颤。
他能感觉到颈间的莲花坠子正随着呼吸起伏，表面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却仍带着某种灼烧后的余温，像块烙在皮肤上的记忆。
三日前老福耶在菜园里说的话突然涌进脑海：“神龛里供的不是神，是账本。
他们要的从来不是香火，是能抵债的活人。“此刻他盯着教皇绣着十二星芒的鞋尖，突然明白，自己这具被百世恶念浸透的躯壳，或许正是那本”账本“里最扎眼的赤字。
“以圣父之名，以圣子之血，以圣灵之辉——”教皇的手按上他头顶，圣痕在掌心泛着幽蓝，“封你为弗朗西斯教父，掌第七枢机印，主司救赎与惩戒。”
有细碎的抽气声从右侧传来。
江镇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唐娜——这个总把念珠攥得指节发白的神使，今早还在他茶里下了“净化咒”，此刻怕是连念珠串都要勒进肉里。
他能想象她涂着银粉的指甲如何掐进掌心，想象齐格藏在绣金法袍下的龙鳞如何因愤怒而发烫——毕竟谁都没想到，那个在圣阶考核时故意答错“神爱世人”的三少爷，会被教皇亲自授冕。
“谢主隆恩。”江镇叩首，额头触到红毯的刹那，余光瞥见脚边滚过来半颗念珠。
刻着“救赎”的青玉珠子裂了道细纹，像道被撕开的伤口。
他想起前世分尸时溅在刀刃上的血珠，也是这样，明明该是滚烫的，落在地上却凉得刺骨。
“明日随玛斯去供奉神殿。”教皇的指尖在他后颈点了点，“新教父总要认认门。”
这句话像根银针扎破了江镇的伪装。
他喉结动了动，压下翻涌的情绪——十七年前的大火，圣凯因老宅地窖里烧焦的羊皮卷，老祖母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的“西格鲁”，原来都藏在这“认门”二字里。
他想起今早阿里扎偷偷塞给他的密信，信纸上还沾着药草汁：“三少爷，老福耶的《神典残章》里写，供奉神殿四层藏着未公开的神谕。”
“臣领命。”他抬头时眼尾微弯，像所有初获荣宠的信徒那样，眼底泛着恰到好处的激动，只有自己知道，那抹亮色下翻涌的是怎样的暗潮——要如何在玛斯的监视下摸到第四层？
要怎样避开神殿的守殿骑士？
还有，莲花坠子刚才的灼热，到底是在警告危险，还是在指引方向？
“玛斯。”教皇转向后方，“带弗朗西斯去领法袍。”
一道黑影从柱后转出来。
江镇抬眼，看见个穿皮甲的高个男人，左脸有道从眉骨到下颌的刀疤，右耳坠着串银铃，每走一步都叮叮作响。
这是玛斯，圣教最年轻的吟游斗神，传闻中能把《神战史诗》唱得让巨龙落泪的男人。
此刻他正冲江镇挤眼，刀疤随着笑容扭曲成奇怪的形状：“新教父？
走罢走罢，神殿的穹顶可比这破教堂好看多了。“
离开大教堂时，夕阳正落在圣阶上。
阿里扎挤开守卫冲过来，药箱在臂弯里晃得哐当响：“三少爷！
您的安神药——“他话没说完就被玛斯的银铃打断。
“小仆人，”玛斯弯腰捡起阿里扎掉在地上的药瓶，“你家大人现在是教父了，该学规矩。”他把药瓶抛给江镇，指节敲了敲瓶身，“我小时也总喝这玩意儿，治的是做噩梦。”
江镇接过药瓶，触到玛斯掌心的老茧——是常年握剑柄的痕迹。
他不动声色把药瓶塞进袖中，余光看见阿里扎攥着衣角的手在发抖，眼尾泛红，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想安慰两句，玛斯却已经拽着他往神殿方向走，银铃在风里碎成一片：“神殿分七层，前三层供的是明神，第四层嘛......”他突然压低声音，“连教皇都只去过三次。”
供奉神殿的门是整块黑曜石雕的，刻着十二位正神的战姿。
玛斯拍了拍门环，门轴发出闷响，混着他的声音滚进来：“第一层是创世纪神，第二层是护世三神，第三层......”
江镇没听进去后半句。
他的注意力全在神像的排列上——创世纪神的位置偏左三寸，护世三神的底座有新填的石胶，最右边的空位落着薄灰，显然刚挪走什么雕像。
莲花坠子在颈间轻轻发烫，像在给他指路。
他假装被玛斯的话吸引，手指摩挲着法袍袖口的金线，心里快速盘算：空位的尺寸约摸三尺，能放的神像只有......西格鲁？
老祖母说过，西格鲁是圣凯因家的守护战神，百年前突然从所有神典里消失。
“发什么呆？”玛斯踢了踢他的鞋尖，“第二层到了。”
第二层的穹顶垂着夜明珠，把神像照得纤毫毕现。
江镇的呼吸顿住——正中央的云纹基座上，立着尊青铜神像：鹰首人身，左手持盾，右手握断剑，盾面刻着圣凯因家的鸢尾花族徽。
是西格鲁！
老祖母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画的就是这尊像，她说：“阿辰，西格鲁的剑不该断，是有人......”
“这尊是西格鲁，护世三神里最没出息的。”玛斯抠着指甲，“神战里临阵脱逃，被削了神职。”他突然凑近，刀疤几乎贴到江镇脸上，“不过我听说，当年有人用活人血祭保他，所以......”
银铃突然炸响。
玛斯退后半步，摸着耳朵笑：“瞧我这嘴，说多了。
走，带你看第四层。“
第四层的门比前三层重三倍。
江镇推着门，能感觉到门后有结界的震动，像头沉睡的野兽在打鼾。
门开的刹那，他差点栽进去——正中央的神位空着，石座上刻满褪色的血咒，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像极了十七年前老宅起火时的味道。
“怎么？”玛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觉得奇怪？
这神位本来该供......“他突然顿住，银铃叮铃作响，”走罢走罢，天要黑了，我给你讲讲神战后的神权争夺——“
江镇转身时，莲花坠子突然剧烈发烫。
他望着玛斯似笑非笑的眼睛，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神战后的秘密，圣教与家族的纠葛，十七年前的大火，此刻都像被风吹开的画卷，正缓缓展开最惊心动魄的那页。
而玛斯的银铃还在响，混着暮色里飘来的晚祷钟声，像根线，正把所有的谜题串成一条锁链，等着他去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