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层的门在身后吱呀闭合,玛斯的银铃突然静了。
江镇望着空神位上斑驳的血咒,喉间泛起铁锈味——十七年前那场大火里,他缩在阁楼木箱中,透过缝隙看见仆人们被拖出去时,地上蜿蜒的血痕就是这股味道。
“神战结束那天,创世纪神断了三根肋骨,护世三神折了两尊。”玛斯背着手踱步,靴跟敲在青石板上,“但真正让诸神胆寒的,是沁水神女玛格丽特。”他突然停步,转身时刀疤在夜明珠下泛着青:“你以为她死了?
错。
那女人把神格揉碎了喂给湖水,自己裹着怨气活了一千年。
现在沁水湖底的每一滴血,都是她的眼睛。“
江镇的指甲掐进掌心。
老祖母临终前咳着血说“有人动了西格鲁的剑”,而此刻玛斯的话像重锤,将记忆里零散的碎片砸成锋利的刃——圣凯因家百年前突然消失的守护战神,老宅起火时仆人们脖颈上诡异的青斑,原来都浸着同一个名字。
“七百年前,她派两个女弟子下凡。”玛斯扯了扯法袍领口,语气突然带了丝调侃,“说是替她看人间春色,实则...呵,”他指节叩了叩江镇腰间的莲花坠子,“你猜那两个傻姑娘干了什么?
一个嫁了封剑山庄的小剑童罗兰德,另一个跟狮心城的马夫乔巴跑了。“
江镇的呼吸顿住。
他想起半月前在酒肆遇见的亚瑟——那青年总摸着颈间褪色的银锁,说母亲临终前告诉他“你父亲是个拿剑的”。
此刻玛斯的话像根线,将亚瑟的银锁、罗兰德疯癫后封剑的传闻、甚至自己出生时被族老断言“命里克母”的预言,全串成了刺目的网。
“玛格丽特的脾气你该猜到了。”玛斯突然笑出声,笑声撞在穹顶上碎成尖刺,“她让那两个女弟子跪在沁水湖边,说‘要么剜了情根回神座,要么看你们的男人死在面前’。”他蹲下来,与江镇平视,刀疤随着说话的动作扭曲:“罗兰德那小子倔,举着剑要劈湖,结果被神罚劈疯了——现在封剑山庄供着的‘封剑剑皇’,不过是个见了剑就发抖的疯子。”
江镇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凉的石座。
他想起三天前在城门口见过罗兰德:白发老者被两个家仆架着,看见街边铁匠铺的铁剑,突然尖叫着用头撞墙,额头的血滴在青石板上,像极了神位上褪色的血咒。
“乔巴那支更惨。”玛斯站起身,指尖划过石座上的血咒,“狮心王阿隆索是玛格丽特的信徒,亲自带着卫队围了马厩。
乔巴抱着刚满月的儿子往外冲,被乱箭射成了筛子。“他侧头看江镇,”知道那孩子后来怎样了么?
被阿隆索亲手摔死在城墙上——说是’替神女清理污秽‘。“
江镇的胃里翻涌。
他想起族里老福耶总说“神爱世人”,此刻却觉得那些圣典上的金漆字都在滴血。
莲花坠子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像在替他数着这些年被神座碾碎的人命。
“不过有个愣头青没认命。”玛斯的声音突然低了,“天刀本恩,听说母亲被关在沁水湖底,带着他那把砍过九座山的天刀就闯了进去。”他伸出手,在空气中虚劈了一道,“你猜怎么着?
他真把母亲救出来了——但也中了玛格丽特的封印,从此只能在人间活三十年。“
江镇突然抓住玛斯的手腕:“亚瑟...雷诺家的那个亚瑟?”
玛斯的银铃突然炸响。
他甩脱江镇的手,退到门边:“聪明。
亚瑟就是本恩的儿子,当年本恩救母时,玛格丽特顺手在襁褓里下了封印——现在那小子体内的神血被锁着,所以总说自己’天生钝感‘。“他盯着江镇颈间的莲花坠子,”至于你...“
“我?”江镇的声音发颤。
老祖母说他是“百世恶人转世”,葡萄老道说《莲花宝鉴》专渡“因果缠身者”,此刻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让他脊背发凉的可能。
“你娘菲儿,当年在沁水湖做过三年扫叶女。”玛斯的银铃轻响,像在敲丧钟,“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但玛格丽特那女人向来睚眦必报,你能活到现在,要么是她漏了,要么...”他突然闭了嘴。
殿外传来晚祷钟声。
江镇望着玛斯欲言又止的脸,突然感觉后颈发凉——那是他前世做杀手时,被人用刀尖抵住脊椎的直觉。
“老五的神念。”江镇闭眼,眉心闪过一道青光,“他说玛格丽特的神使在城外三里扎营,可能...要亲自出手。”
玛斯的刀疤跳了跳。
他突然扯了扯法袍,走向门口:“该走了,再晚神殿要锁门。”
江镇站在原地没动。
莲花坠子的热度透过衣襟渗进心脏,他望着空神位上的血咒,想起老祖母临终前没说完的话——“是有人...用活人血祭保他”。
原来这么多年,圣凯因家、罗兰德、亚瑟,甚至他自己,都是玛格丽特棋盘上的棋子。
“玛斯大人。”江镇转身时,脸上已经堆起笑,“听说您最爱喝红崖谷的火蜜酒?
我房里还有两坛二十年的陈酿,不如...“
玛斯的银铃又响了。
他回头看江镇,刀疤在暮色里忽明忽暗:“行啊,三少爷请酒,哪有不喝的道理。”
殿门打开的刹那,晚风卷着焦糊味灌进来。
江镇望着玛斯的背影,手指悄悄摸向腰间的莲花坠子——这坛火蜜酒里,该下点什么料呢?
他想起葡萄老道教的“醒神散”,想起前世杀人时用的“三日醉”,最后又想起老祖母说的“西格鲁的剑不该断”。
月亮爬上神殿穹顶时,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空神位上的血咒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像一双始终盯着他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