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湖的晨雾裹着潮腥气漫过脚背时,江镇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撞击胸腔的声响。
唐娜的银链在腕间勒出红痕,他垂眸望着怀里小贝贝圆乎乎的脸蛋——这孩子正用肉乎乎的手指戳他腰间的锦囊,那里躺着第十九幅未展开的画轴。
“圣凯因家的三少爷,”皮列斯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碾过石砾,这位教廷大法官扶了扶镶翡翠的法冠,“你可知私藏画神真迹,按神典当判火刑?”
江镇喉结动了动,指尖在贝贝后颈轻轻摩挲两下。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小丫头立刻扁起嘴,眼眶迅速蓄满泪水:“爹爹没有偷......贝贝的画是裹在小被子里的,嬷嬷说......嬷嬷说这是妈妈给的......”她抽抽搭搭的哭腔撞碎了晨雾,湖边围观的贵族们交头接耳起来。
玛斯的斧头“当啷”砸在地上。
这位肌肉虬结的战士大步跨到江镇身侧,胸甲震得金穗子乱晃:“我以血月佣兵团的荣誉起誓,江镇昨夜在我帐篷里和我对饮到三更!”他脖颈青筋暴起,络腮胡被晨风吹得翘起,“若他离过半步,我把脑袋拧下来当酒壶!”
拜鲁的指尖在法袍上缓缓划过十二星芒纹章。
这位枢机主教忽然轻笑一声,抬手示意玛斯噤声:“勇士的忠诚令人感佩,可画神卡弥尔的真迹......”他转向索烈哥,龙首长老正眯着竖瞳审视湖面上漂浮的那幅“夕阳幼女图”,“索烈阁下,卡弥尔的画有何神异?”
索烈哥的龙尾在石滩上扫出半人深的沟壑。
作为龙族最年长的鉴宝长老,他的声音像两块巨石相击:“画神每幅真迹皆含天地气,月湖起浪正是因它共鸣。”他龙爪虚按,那幅画突然自行展开,夕阳下梳双髻的幼女轮廓竟泛起金光,“此画......确是真迹。”
“看吧。”拜鲁的手指点向江镇,“连龙族长老都确认了。”他法袍下的手指微微蜷起——这是他每次要置人于死地时的习惯动作,“卡弥尔百年只作百幅画,每幅皆有星轨纹为记。
小少爷若说这是养女的遗物......“他忽然提高声音,”那这孩子的生母,莫不是偷了教廷宝库的大盗?“
江镇感觉后脊沁出冷汗。
他望着拜鲁眼角跳动的血管——这老狐狸在虚张声势,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贝贝襁褓里的画轴有十九幅。
怀里的小丫头突然拽他衣角,仰起泪津津的脸:“爹爹,贝贝要拿画给爷爷看......”她肉手探进他怀里,摸出个用油纸裹着的画轴。
索烈哥的龙息“呼”地喷出来,烤得江镇鬓角发梢卷曲。
老龙凑得极近,龙鳞几乎擦过画轴,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龙吟:“又是一幅!”他龙爪颤抖着掀开第二幅画,同样的夕阳,同样的幼女,连发梢的弧度都分毫不差,“这......这不可能!
卡弥尔的画从无重复!“
唐娜的银链“唰”地绷直如剑。
她指尖泛着白光,灵力顺着银链往江镇体内钻:“妖术!
定是用邪法伪造!“
“神使大人急什么?”江镇突然笑了,他松开攥紧的锦囊,十八幅画轴“哗啦啦”掉在地上,每幅都裹着同样的油纸,“索烈阁下不妨都看看。”他蹲下身,将最近的一幅推到龙族长老脚边,“您说真迹含天地气,那这十八幅......”
索烈哥的龙爪抖得几乎握不住画轴。
他每展开一幅,龙瞳就收缩一分,到第七幅时,龙尾重重砸在地上,震得月湖荡起层层涟漪:“每幅都有星轨纹!
每幅都与天地共鸣!“他突然扭头瞪向拜鲁,龙涎顺着嘴角滴落,”教廷说卡弥尔百年百幅,可这小子手里就有十八幅!“
拜鲁的法冠歪了。
他踉跄后退半步,撞在金辇的宝石流苏上,面色比晨雾还白:“这......这是异端!
定是用恶念篡改......“
“篡改?”江镇猛地站起身,怀里的贝贝被他托高,小丫头本能地揪住他衣领。
他望着拜鲁发颤的喉结,想起一年前在斜月洞的深夜——葡萄老道嗑着瓜子看他临摹,说“这破画你爱画多少画多少,反正那老疯子卡弥尔早死了五十年”。
此刻他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湖边柳树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各位可知,画神卡弥尔的真容?”
唐娜的银链“当啷”落地。
她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教廷档案库见过的画像——那个疯癫的老头,临终前在画布上画了三百幅同一张幼女图,说“我要让这丫头的笑,刻进每个看画人的骨血里”。
“卡弥尔晚年最爱的,就是画他早夭的外孙女。”江镇弯腰捡起一幅画,夕阳下的幼女正歪头笑,“他说‘好的画,要让千人看千种景’,所以每幅角度不同,光线不同,连丫头发绳的颜色都不同。”他将十八幅画依次展开,石滩上立刻铺成一条金色的河,“我一年前在黑市买了他的画稿,照着临摹了十九幅——包括贝贝襁褓里那幅。”
索烈哥的龙爪深深插进石滩。
他望着满地真迹,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好个卡弥尔老疯子!
好个江三少爷!“他转向脸色惨白的拜鲁,龙息喷得对方法袍猎猎作响,”教廷说百年百幅?
我看是你们偷了卡弥尔的画稿,自己只仿了百幅,倒说人家老疯子画得少!“
唐娜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江镇腰间鼓囊囊的锦囊——那里还躺着第十九幅画,突然想起教皇在金辇里说过的话:“必要时,取那孩子的血。”可此刻江镇正低头用指腹抹掉贝贝脸上的泪痕,小丫头咯咯笑着去抓他的耳垂,哪有半分恶念的样子?
“所以,”江镇抬头望向金辇,车帘后的教皇影子动了动,“到底是谁在偷真迹?
是谁在污蔑一个孩子?“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冷意,像月湖底升起的寒雾,”还是说......“他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的锦囊,”有些人,急着要掩盖什么?“
月湖的浪突然拍上石滩,打湿了唐娜的绣鞋。
她望着江镇眼里跳动的光,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忏悔室听见的密语——“月湖古门开启时,需要轮回者的恶念作引”。
可眼前这个被指控的男人,正用体温焐热小丫头冻红的手,哪有半分恶念?
金辇里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
教皇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比清晨的雾更冷:“退下。”
拜鲁立刻跪下行礼,唐娜手忙脚乱去捡银链,索烈哥甩了甩龙尾,带着龙族大军往湖对岸游去。
玛斯拍了拍江镇后背,斧头扛在肩上时碰响了他腰间的锦囊——第十九幅画轴在里面轻轻晃动,发出纸张摩擦的轻响。
江镇低头帮贝贝系好斗篷带子。
小丫头指着湖中心喊:“爹爹快看,星星又出来了!”他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月湖底的古门正在缓缓闭合,水面上碎金般的光斑里,隐约有个轮廓一闪而逝——像极了画里那个梳双髻的幼女。
他握紧腰间的锦囊,掌心能感觉到第十九幅画轴的棱角。
晨雾里飘来葡萄老道的声音,带着点调侃:“小友,该让某些人知道,善与恶的账本,从来不是他们能算清的。”
湖风掀起他的衣摆,江镇望着金辇离去的方向,眼底的冰慢慢化了,却结出更锋利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