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的靴跟碾过雪地上的冰碴,脆响惊得檐下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远。
十七号宿舍的木门虚掩着,缝隙里漏出的风裹着陈灰味,撞在他脸上——那是常年堆书的屋子才有的气味,可此刻推开门,入眼只剩四张空荡荡的木床。
他的手指擦过杰米斯的书桌,台面还留着铜砚台压了十年的浅痕,墨渍斑斑的《战阵要略》被翻到《夜袭篇》,书页间夹着半片风干的枫叶——那是上个月杰米斯在枫谷捡的,说要等开春夹在给未婚妻的信里。
可现在,那方刻着“永结”二字的檀木匣不见了,连砚台都没带走。
博文的床更空。
少年总爱把玉扳指挂在床帐钩子上,说是他阿娘咽气前塞给他的,沾着体温的东西离不得身。
此刻钩子上只挂着半截红绳,断口毛糙,像被人急扯下来的。
床底的酒坛还在,封泥没动过,那是他存了三年要等及冠那天喝的。
江镇蹲下身,在博文床底摸到个牛皮纸包。
拆开时,糖霜簌簌落进他掌心——是半块桂花糖糕,边角已经发硬。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博文晃着糖糕说:“等我阿娘从南境回来,咱们在院子里支口锅,煮糖粥给她喝。”
“圣子。”阿里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哭腔,“我在灶膛里找到这个。”
半焦的信笺被小心展开,墨迹晕成浅灰的花。
杰米斯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骑马时写的:“弗朗西斯少爷,别来无恙?
博文那小子非说要偷你的桂花酿当饯别酒,被我揍了一顿——毕竟你那坛酒是要留着给史蒂夫大哥庆功的。
我们去南方找乐子了,等开春看桃花时,记得带两坛好酒来寻我们。“
末尾画了只歪嘴猴子,是博文的手笔。
江镇捏着信笺的指尖发颤,那猴子尾巴上还点了颗朱砂痣——和博文总戴在脖子上的红痣玉佩一模一样。
他们连玉佩都没带走。
“阿里扎,去马厩牵雷暴。”江镇将信笺塞进衣襟,转身时撞翻了窗台上的瓷罐。
细碎的陶片里滚出粒金豆,在雪地上闪着钝光——是老福耶藏了二十年的体己钱,说等江镇娶亲时当压箱底。
图书馆的穹顶落着细雪,管理员老科林的手在发抖,擦眼镜的帕子都拧成了麻花:“雪妮女士...今早乘白帆号离岛了。
她说...说让您别追。“他从柜台下摸出个鹅黄信封,背面有道极浅的刻痕,像刀尖挑过的花瓣——那是剥皮的记号。
江镇拆信的动作顿了顿。
雪妮的字迹娟秀,却带了几分潦草:“小辰,阿姨去办件要紧事,等春天的樱花开了,我给你带南境的糖渍樱桃。
别担心,剥皮说他会护着我。“
剥皮。
那个总裹着黑斗篷、笑声像砂纸擦过石板的神秘人,上回见面时还说要教江镇剖解人心的术法。
可此刻信封背面的刻痕,却让江镇后颈泛起凉意——剥皮的记号从不在明处留,除非...
“去斗神台。”江镇把信封塞进袖口,雪粒顺着领口滑进脊背,“快。”
斗神台的风比别处更烈,米娜的黑披风猎猎作响,腰间的银剑垂着的红穗子被吹成一道血线。
她转身时,发间的圣教徽章闪了闪:“杜尔克斯城的急报,安杰斯公爵调了三个骑兵团到边境。”
“史蒂夫在牢里,杰米斯博文跑了,雪妮带着剥皮的记号离开,老福耶的灰雀笼子空了。”江镇扯下冻硬的狐裘扔给阿里扎,“连你,米娜,今早还说要陪我去牢里送药。”
米娜的手指在剑柄上敲了三下——那是他们约好的“有事瞒我”暗号。
她望着远处翻涌的雪云,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圣教收到密报,三日后会有血月。”
江镇突然想起昨夜做的梦:血色月光里,史蒂夫的木剑断成两截,老福耶的圣经燃成灰烬,杰米斯的铜砚台砸在青石板上,碎成星子般的光。
他摸了摸腰间的龙纹玉佩,那是史蒂夫用军功换的,说能挡三灾六难。
亚龙辇的轰鸣打断了思绪。
波特掀开车帘,金丝眼镜上蒙着层白雾:“圣子,边境十二座烽火台昨夜全点了狼烟,北境的冰原狼旗出现在黑森林边缘。
更要紧的是...“他推了推眼镜,”杰米斯的父亲是西境军的粮草官,博文的阿娘掌管着南境商盟的银库。“
江镇望着亚龙辇车辕上晃动的铜铃,突然明白那些没带走的物件意味着什么——杰米斯没带祖父的铜砚台,因为他知道再也回不来;博文留下玉扳指,是怕牵连家人;老福耶放走灰雀,是在替他试风向。
“战争。”波特的声音像冰锥扎进雪堆,“他们不是离开,是被提前召回。
所有能牵动军政商脉的人,都在这三天消失了。“
雪越下越大,模糊了斗神台的石狮子。
江镇望着被雪覆盖的校场,那里还留着史蒂夫教他练剑时的脚印。
他摸了摸怀里的三封信,杰米斯的调侃、雪妮的温柔、还有没找到的老福耶的信——或许藏在灰雀的巢里?
“回城堡。”江镇翻身上雷暴,黑马仰头长嘶,震落了鬓角的雪。
他望着远处被雪雾笼罩的圣凯因城堡,龙纹玉佩在胸口发烫,“波特,让哈里把密室的地图准备好。”
亚龙辇的铜铃在风雪中叮当作响,混着雷暴的马蹄声,像极了战前的催命鼓。
江镇眯起眼,望着天际线那抹若有若无的血色——他知道,当血月升起时,所有的告别都将变成战书,而他要做的,是把那些没说出口的“等春天”,变成刺进敌人心脏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