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凯因城堡地下密室的石门吱呀作响,江镇率先跨进去,霉味混着潮湿的土腥气扑进鼻腔。
波特举着铜灯,光晕在石壁上晃出斑驳的影子,哈里弯腰用袖口擦去石桌中央的积灰——那是幅刻在青石板上的帝国地图,边境线被磨得发亮,像道随时会裂开的伤口。
“北境冰原狼旗出现在黑森林边缘。”波特的声音压得很低,金丝眼镜在灯影里忽明忽暗,“十二座烽火台同时点燃,兽人帝国这次不是试探。”他指尖点在地图最北端,“安杰斯公爵调了三个骑兵团过去,但更要命的是——”
“是那些消失的人。”江镇接过话头,龙纹玉佩在掌心硌出红印。
他想起今早杰米斯留下的铜砚台,砚底还沾着半块没干的墨渍,“西境粮草官的儿子、南境商盟的千金、老福耶的灰雀...他们不是走了,是被各自家族紧急召回。”他指腹划过地图上的西境粮仓、南境商路,“粮草、银钱、情报,所有能撬动战争的杠杆,都在向各方收拢。”
哈里突然直起腰,粗粝的手指按在圣约翰城的标记上:“圣子,三天前城防司换了守将,新上任的是安杰斯公爵的表侄。”他喉结滚动两下,“今早我去牢里送炭,狱卒说...二皇子的暗卫在史蒂夫少爷的牢房外守了整夜。”
江镇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摸出怀里三封信,杰米斯的调侃信边角卷着,雪妮的信纸上还留着玫瑰香,唯独老福耶的信——灰雀的巢里只有几根带血的羽毛。“他们需要一个祭品。”他声音发涩,“兽人压境,帝国内部要稳定,圣凯因家要表忠心...史蒂夫是嫡子,军功赫赫,又没参与过家族内斗。”他捏紧信纸,玫瑰香刺得鼻尖发酸,“牺牲他,能换得皇帝信任,能让安杰斯公爵的兵权更稳。”
波特的眼镜滑下鼻梁,他却没去推。“圣子,您打算...”
“我要去圣约翰城。”江镇打断他,龙纹玉佩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明天正午,站在斗神台的石狮子下,让所有人看见圣凯因家的三少爷还活着。”他望着地图上圣约翰城的标记,眼底翻涌着暗潮,“史蒂夫是我大哥,他们要砍他的头立威,我就站在刑场边上——”他突然笑了,笑容比石墙还冷,“让全帝国的人知道,圣凯因家的血,不是那么好流的。”
哈里的手在地图上抖了抖,青石板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波特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了句“我这就去准备雷暴的鞍具”,转身时铜灯在墙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把悬着的刀。
密室的石门再次关闭时,江镇听见头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把三封信小心收进内袋,指尖触到袋底老福耶塞的干玫瑰——那是去年春天史蒂夫带他去花田摘的。“等春天。”他轻声念着,喉结动了动,“春天还没到,你们谁都不能死。”
圣凯因城堡主书房的紫檀木门关得严丝合缝,安托万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像块磨钝的刀:“公爵大人,西格鲁军团需要您的绝对忠诚。
史蒂夫那小子的命,换边境三个骑兵团的粮草,换皇帝对您的信任...这买卖不亏。“
安杰斯坐在雕花大椅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剑柄的狼头纹饰。
窗外的雪光透进来,照得他鬓角的白发泛着冷光。“不亏?”他突然笑了,笑声像冰碴子砸在地上,“二十年前,我在北境雪原救回个浑身是血的小子,他抱着我的腿喊‘父亲’时,眼睛亮得像星子。”他抬眼望向墙上的家族徽章,圣凯因的银狮在雪光里泛着冷白,“现在你让我把那星子掐灭?”
安托万的额角渗出汗珠。
他扯了扯领口的金线刺绣,那是帝国首相的标志:“大人,您该记得三十年前的血月夜——”
“够了。”安杰斯突然起身,狼头剑柄撞在桌沿发出闷响。
他走到窗前,望着被雪覆盖的校场,那里还留着史蒂夫教江镇练剑时的脚印,“去告诉皇帝,圣凯因家的儿子,只有战死的,没有献祭的。”他转身时,披风带起一阵风,吹得书桌上的军报哗哗作响,“至于粮草...”他眯起眼,“让查理去南境商盟,用我的名义借粮。”
安托万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躬身退下。
门合上的瞬间,安杰斯摸出怀里的密信——是查理今早塞进来的,墨迹未干的“父亲救我”四个字刺得他眼眶发疼。
他按响书桌上的铜铃,等副官低头进来时,声音轻得像叹息:“今夜子时,用运煤车把二少爷送去西格鲁军团驻地。”他指腹划过狼头剑柄的裂痕,那是史蒂夫十五岁时练剑砍的,“告诉西格鲁的统领,若有战事...圣凯因家的退路,就交给他们了。”
副官领命退下后,安杰斯重新坐回椅中。
他望着窗外越下越急的雪,突然想起江镇今早骑雷暴时的背影——那孩子腰间的龙纹玉佩,和史蒂夫当年用军功换的那块,竟是一模一样。
“报——”
急促的敲门声惊碎了沉默。“庄园外的守卫说,三少爷的雷暴在马厩里踢翻了食槽,马夫说...它像是在催着上战场。”
安杰斯望着窗外翻涌的雪云,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雷暴的长嘶。
那声音混着越来越密的马蹄声,像极了战前的战鼓。
他摸了摸剑柄的狼头,那里不知何时沾了片雪花,正缓缓融化成水,顺着纹路滴在军报上,晕开团模糊的红,像极了血月的颜色。
圣凯因庄园的晨雾还未散尽,马厩方向突然传来雷暴的长嘶。
这声嘶鸣像根绷断的弦,将整座庄园的神经瞬间扯紧——三十名持戟卫兵从侧门鱼贯而出,甲胄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檐角的寒鸦;五辆蒙着油布的马车轰隆隆碾过青石板路,车底渗出的酒气混着铁锈味,是昨夜紧急封存的火药;最醒目的是庄园顶楼那面猎猎作响的黑旗,银狮图腾被连夜换下,取而代之的是朵鎏金莲花——圣教的标志。
江镇站在演武场边,看着波特往雷暴的鞍鞯里塞了三袋止血药粉。
老管家的手在发抖,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圣子,您要的’弗朗西斯教父手谕‘,我让人用飞鸽传了七遍。
可...可圣教总坛在南境,布鲁克教主十年没踏足帝都了——“
“他们会来。”江镇摸了摸雷暴的鬃毛,黑马立刻安静下来,“圣教要在兰宁帝国扎根,需要活的圣子立威;皇帝要压服贵族,需要圣教的神谕背书。”他抬头望向天际线,那里有个黑点正由小变大,“而我要的,不过是让所有人知道——”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在说给自己听,“圣凯因家的三少爷,不是任人拿捏的棋子。”
“飞行器到了!”哈里的喊声响彻演武场。
那是架镀铜的梭形飞行器,尾翼喷着淡蓝火焰,在晨雾中划出道银线。
江镇注意到哈里的右手始终攥着胸前的十字架,指节泛白——这个雪比人管家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此刻连喉结都在发颤。
“换家徽。”江镇踏上舷梯时突然说。
哈里猛地抬头,飞行器的阴影罩住他的脸:“圣子,圣凯因的银狮是家族荣耀...”
“荣耀?”江镇的笑声混着飞行器的轰鸣,“昨天安托万还在说用史蒂夫的命换粮草,今天他们就配提荣耀?”他摘下腰间的龙纹玉佩,在哈里眼前晃了晃,“去把银狮换成莲花,要最大的鎏金漆——让圣约翰城的百姓抬头就能看见。”
哈里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弯腰捡起脚边的圣教徽章。
他的手指在徽章边缘的棱纹上划出血痕,却像没知觉似的,只是机械地将银狮旗卷起来,动作慢得像是在给什么送葬。
飞行器拔升时,江镇望着逐渐缩小的庄园。
演武场角落有个佝偻的身影在挥手——是老福耶,他怀里的灰雀笼子空着,却仍举得老高。
江镇摸了摸内袋里的干玫瑰,突然想起史蒂夫去年春天说的话:“等我打完这仗,咱们去花田盖间小木屋,种满你爱的玫瑰。”
“圣子,圣约翰城到了。”驾驶员的声音打断回忆。
江镇扶着舷栏往下看,整座城市像摊开的棋盘:青石街道上的行人纷纷驻足,菜篮、算盘、绣绷掉了一地;城防司的了望塔上,几个士兵举着千里镜,镜筒在阳光下闪着慌慌张张的光;最显眼的是凡尔纳宫的金顶,在晨阳下亮得刺眼,像头醒过来的巨兽。
“放扩音筒。”江镇对哈里点头。
雪比人管家深吸一口气,拉动绳索——黄铜喇叭“嗡”地炸开,声音传遍三公里外的教堂尖顶:“圣凯因家三少爷江镇,奉神子之命,携弗朗西斯教父手谕、布鲁克教主法旨驾临!”
整座城市陷入死寂。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街角的老乞丐,他“扑通”跪下,额头砸在青石板上:“神子显灵了!”接着是卖花女,她捧着的百合撒了满地,却跟着跪下去;茶楼上的商人们面面相觑,最后竟有半数跟着屈膝。
凡尔纳宫的偏殿里,巴尔格纳皇帝正把茶盏砸在地上。
青瓷碎片溅到安托万脚边,首相的金线官服下摆立刻湿了一片——是皇帝的茶泼的。“圣教?
神子?“巴尔格纳的手指抠进龙椅扶手,”三个月前他们还说我是’人间牧首‘,现在倒好,突然冒出来个江镇!“
“陛下,圣凯因的飞行器换了圣教标志。”暗卫单膝跪地,“城防司的人说...那上面好像有圣器炮的轮廓。”
巴尔格纳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望着窗外那架悬停的飞行器,阳光正从它侧面的雕花空隙漏进去,在地面投下片菱形光斑——像极了传说中圣教镇压魔灾的圣器炮的影子。
同一时间,圣教驻帝都教堂的钟楼里,布鲁克教主的银须在风里乱颤。
他望着飞行器上的鎏金莲花,突然笑出了声:“好个江镇,借我的名立威,倒省了我半年说教。”他摸出怀里的水晶球,指尖在球面划出道金纹,“去告诉城防司,圣子驾临,全城戒严——”他的目光扫过水晶球里的江镇,“但别靠太近,那孩子...比看起来狠。”
飞行器里,江镇看着下方如潮水般跪拜的人群,喉结动了动。
哈里递来温热的参茶,他却没接,只是盯着凡尔纳宫的方向。
龙纹玉佩在掌心烫得厉害,像在提醒他什么。
“圣子,要转向了。”驾驶员的声音带着颤音,“前面就是凡尔纳宫的禁飞区...”
“继续飞。”江镇打断他,“按原路线。”他转头看向哈里,雪比人管家正盯着下方的金顶,额头的汗顺着络腮胡往下淌。“怕什么?”江镇突然笑了,“他们越慌,史蒂夫就越安全。”
飞行器的影子掠过凡尔纳宫的护城河时,水面突然炸开片银光——是守卫的弩箭。
江镇望着箭簇擦着舷窗飞过,摸出怀里的三封信。
杰米斯的调侃信、雪妮的玫瑰香、老福耶的带血羽毛,都被他轻轻按在胸口。
“准备亚龙辇。”他对哈里说,声音轻得像叹息,“等会...该让他们看看真正的神子之威了。”
飞行器尾部的火焰突然变亮,在天空划出道更刺眼的银线。
凡尔纳宫的守卫们望着那道影子越飞越近,有人甚至开始解甲——他们听说,神子的亚龙辇所过之处,连皇帝的龙袍都要退避三舍。
而在飞行器的甲板下,那门裹着红布的圣器炮,正随着颠簸发出细微的嗡鸣。
它的炮口,此刻正对准凡尔纳宫最高处的龙首雕饰——那里,是兰宁帝国最神圣的皇权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