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走出死牢时,后颈还沾着潮湿的霉味。
地牢的穿堂风顺着领口钻进来,他裹紧玄色大氅,靴底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响。
龙纹玉佩仍在发烫,贴着心口的位置像块烧红的炭——这是他从圣教大祭司那里得来的信物,每次感应到危险或秘密,便会如此灼人。
“伊兰。”他突然停步。
刑狱官正缩着脖子跟在三步外,听见召唤时,后脚跟险些磕上石阶。
“神子大人?”伊兰喉结上下滚动,指节捏得发白。
方才在牢里,江镇往他掌心塞了块锦帕,打开时十二枚鎏金狮纹通宝滚落在地——那是王室特铸的庆典钱,一枚能换百两纹银。
江镇侧过身,月光在他眉骨投下阴影:“我记得你小女儿上个月出疹子?
城西药庐的孙大夫,开的方子要三帖野山参。“他望着伊兰骤缩的瞳孔,声音放轻,”方才给你的,够抓十帖。“
伊兰的手指开始发抖。
他原以为江镇要拷问自己,毕竟今早大理寺的人来提审史蒂夫时,是他故意拖延了半柱香——那半柱香里,暗卫营的杜斯已翻墙进了验尸房。
可此刻锦帕里的通宝还带着体温,他突然想起昨夜妻子攥着药单掉眼泪的模样。
“大人...”他声音发哑,“小的...小的定当把三公子的交代记在骨头里。”
江镇拍拍他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史蒂夫若少根汗毛,我要你女儿的药罐。”他转身时,瞥见伊兰额角的冷汗在月光下闪了闪,这才抬步往巷口走。
暗卫营的马车就停在街角,车夫掀开车帘的瞬间,他摸出怀里的验尸报告,借着车内烛火又看了眼——钝器伤的形状,确实与安杰斯书房那方青铜镇纸吻合。
“去西格鲁广场。”他对车夫说。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钟鸣,是晚祷的时辰。
西格鲁广场比他想象中更热闹。
安杰斯的鎏金马车停在广场中央,八匹黑鬃马的马具上都缀着圣凯因家的鸢尾纹。
广场四周竖起十二根丈高的青铜柱,每根柱顶都供着圣凯因先祖的神像——有持剑的将军,有捧书的学者,最中央那尊是首任家主,手托莲花,眉眼与江镇有三分相似。
“家主这是要借先祖压王室。”车夫压低声音,“今早从祠堂抬神像时,连大祭司都来观礼了。”
江镇掀开车帘一角。
安杰斯正站在神像下,玄色大氅绣着金线,在火把映照下像团燃烧的墨。
他听见安杰斯的声音在广场回荡:“先祖在上,圣凯因的血脉,断不能含冤而死!”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
有老贵族摸着胡子点头:“到底是家主,护短也护得光明正大。”也有年轻骑士撇嘴:“史蒂夫那杂种,杀了沙隆还想活?”
江镇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玉佩。
他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安托万公爵书房看到的密信——安杰斯与安托万早有约定,祭祖仪式不过是做给王室看的戏码,真正目的是让史蒂夫“畏罪自尽”,彻底断了他翻案的可能。
可此刻安杰斯越闹得大,王室越要顾忌圣凯因的颜面,反而给了江镇查案的时间。
“有趣。”他低声笑了笑,放下车帘。
车夫正要驱马离开,广场东角突然传来一声轻呼。
“阿爹!你看那尊小像!”
江镇的动作顿住。
那声音清亮如银铃,混在嘈杂的人声里格外分明。
他掀开车帘,顺着声音望过去——广场东侧的偏殿外,立着尊半人高的汉白玉像,是个穿襦裙的少女,发间别着莲花簪。
那是三年前江镇为救过自己的农女菲儿立的,本是放在庄园后院,不知何时被搬到了这里。
穿青布裙的少女正踮脚望着雕像,发梢沾着市集的糖渣。
她身旁的中年男人——泰德,肤色黝黑,眼角有道旧疤——正着眉,而跟在他身后的蛇族少女素兰,蛇尾在裙底不安地摆动,瞳孔缩成竖线。
“是她。”素兰的声音在发抖,蛇信子从唇间探出又缩回,“三年前在极北冰原,救我出雪窟的,就是这双眼睛。”
泰德的手按上腰间的短刀。
他记得素兰说过,救她的恩人戴着莲花玉坠,说要去圣凯因领地寻亲。
此刻雕像的耳坠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与素兰描述的分毫不差。
“阿娘说过,救命之恩要拿命还。”少女海伦攥紧素兰的手,“我们得查清楚,这尊像是谁立的。”
泰德低头看了眼女儿,又望向雕像下的落款——“弗朗西斯·圣凯因立”。
他摸出怀里的羊皮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圣凯因庄园的位置。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半枚青铜虎符——那是黑市情报商的标记。
“今晚。”他低声道,“等广场熄灯,我们去查雕像的来历。”
素兰的蛇尾缠上他的手腕,鳞片擦过皮肤的沙沙声混在夜风里:“小心,我闻到了血锈味。”她抬眼望向广场角落的钟楼,阴影里有个人影一闪而过,腰间玉佩的龙纹在月光下闪了闪。
江镇放下车帘时,龙纹玉佩的热度终于退了。
他摸出怀表,指针指向亥时三刻。
车夫正要问是否回庄园,他突然敲了敲车壁:“去暗卫营。”
“大人?”
“让杜斯加派人手守死牢。”江镇望着车外渐远的广场,神像的金漆在夜色里泛着冷光,“另外...查查广场东角那尊菲儿像,是谁让人搬过去的。”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方才在钟楼阴影里,他分明看见泰德腰间的虎符——那是黑市“夜枭”的标记。
而素兰看雕像时的眼神,像极了当年菲儿抱着受伤的小狼崽时的模样。
“有意思。”他低声呢喃,指尖轻轻叩着车窗,“看来这潭水,比我想的更深。”
海伦望着父母的背影消失在巷口,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塞进糖画摊的木盒。
糖画师傅抬头时,她指着菲儿像问:“老伯,这尊像在广场多久了?”
“也就半月吧。”老头眯眼回忆,“说是圣凯因家三少爷立的,说是纪念救命恩人。”他突然压低声音,“不过前儿个有个穿黑斗篷的,盯着这像看了半夜,说是要查什么...哎?
姑娘你去哪儿?“
海伦攥紧裙角往巷口跑。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青石板上,像只振翅的蝶。
她要把糖画师傅的话告诉阿爹——他们要找的恩人,竟和圣凯因家的三少爷有关。
而在她看不见的屋顶上,暗卫营的飞鹰卫正收起望远镜,腰间的龙纹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