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烛火忽明忽暗,江镇望着剔骨沾血的袖口,喉间泛起酸涩。
沙隆王储遗物、兽皮地图、轮回之锁——这些词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接一根扎进他太阳穴。
三天前被活捉的霍金斯胸口那道兽形疤痕突然在他眼前清晰起来,当时他只当是沙隆残部的普通标记,如今想来,那分明是地图的边角纹路。
“大哥...”他无意识地呢喃,指节抵着案几发出轻响。
半月前史蒂夫随商队北行,途中遭沙隆残部劫持,安杰斯只派了三百骑兵敷衍追查。
此刻他终于明白,那些人要的不是赎金,是史蒂夫身上可能藏着的线索——或许大哥在商队见过王储遗物,或许他的马车碾过某块刻着图纹的碎石,甚至...江镇猛地攥紧腰间空荡的位置,那里本该挂着的莲花玉牌今早被杜德系在兵符旁,“或许他们知道,圣凯因家的人天生能感应轮回锁。”
“三少爷?”波特的野菊帕子又蹭了蹭他手背,带着晒干的野菊香。
江镇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羊皮地图被风掀起半角,露出沙隆王都的标记,红笔圈着的“北陵”二字刺得他眼睛生疼——史蒂夫最后传信的地方,正是北陵镇。
“备马。”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冰碴子。
波特的帕子抖了抖,野菊香散进风里:“您要亲自...”
“去土库城。”江镇打断他,指尖重重叩在地图上的“土库”二字,那里是沙隆残部北撤的必经之路,“安杰斯的二十万大军在那扎营,我倒要看看,他是真查不到大哥下落,还是...”他顿住,眼底掠过冷光,“舍不得让沙隆遗物现世。”
帐外传来马蹄声,杜德的嗓门先撞进来:“兵符点过了,三百轻骑半个时辰能整好!”这汉子掀帘时带起一团雪雾,铠甲上的冰碴子噼啪落了满地。
他额角还留着演武场摔断肋骨时的淤青,笑起来却像块烧红的铁:“三少爷说打,咱就把沙隆残部的皮扒了!”
江镇望着他泛红的眼尾,忽然想起昨夜地牢里霍金斯的惨叫。
那兽人被拔了三颗牙才招供,说沙隆残部的大首领“铁鬃”曾说过“圣凯因的血能解图锁”。
他摸了摸自己手腕内侧,那里有道淡青胎记,形状像半朵未开的莲花——老福耶说这是轮回锁的印记,只有集齐九张地图才能解开。
“杜德。”他突然开口,“你挑二十个最机灵的,扮作商队跟在粮队后面。”杜德的笑容收了收,用力点头:“明白,专盯那些往马车轮子底下瞧的。”
波特欲言又止,野菊帕子绞成了团:“三少爷,安杰斯元帅...他前日还说您‘不过是个念经书的病秧子’。”
江镇低笑一声,指尖划过案上酸梅核。
前世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今生偏要修这以善为本的《莲花宝鉴》,倒让安杰斯看轻了——可他要的就是这轻视。
战争会带来成百上千的伤员,他以教主身份救治,既能攒够神功所需的“善念”,又能在士兵里扎下根。
至于安杰斯的羞辱...他望着帐外飘雪,嘴角勾起冷弧:“等我带着大哥的消息站在演武场,他说的每句话,都得原封还回去。”
出发时天刚放亮,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像针扎。
江镇翻身上马,瞥见波特把野菊帕子塞进他鞍袋,帕角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莲花——是老福耶教他绣的。
他踢了踢马腹,三百轻骑如黑色潮水漫过雪地,杜德的雁翎刀在晨雾里闪着冷光。
土库城的城墙渐渐在视野里清晰,像道黑铁铸的巨闸。
城门外扎着二十万大军的营寨,无数旌旗在风雪中翻卷,圣凯因家的银狮旗、安杰斯的玄蛇旗、还有他新立的江镇神教的莲花旗,在寒风里缠成一团。
“三少爷!”守城的百夫长见了他,慌忙单膝跪地。
江镇勒住马,望着营寨里穿梭的甲士,听着远处传来的号角声,喉间突然发紧——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安杰斯的军权。
但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拨了拨马鬃,声音里带着笑:“安杰斯元帅可在大帐?
我来讨杯热酒,顺便...问问我大哥的下落。“
话音未落,营寨深处传来马蹄声。
一个穿着金线玄甲的身影从旗海间穿出,头盔上的红缨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江镇眯起眼,看见玄甲胸口绣着的双头蛇——安杰斯的亲卫统领扎克。
“三少爷大驾光临。”扎克在五步外勒马,声音像块冻硬的石头,“元帅已备下接风酒,就等您进城。”
江镇望着他身后若隐若现的大帐,指尖轻轻叩着腰间兵符。
莲花玉牌在兵符下发烫,像在提醒他,有些锁,该解了。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打在土库城的青石砖上,江镇的马蹄在城门前骤然顿住。
扎克的玄甲在雪光里泛着冷铁的青灰,他身后两排卫兵突然横枪,矛尖在江镇与剔骨、波特之间划出半弧。
“三少爷的随从,需留在此处。”为首的百夫长喉结滚动,目光却死死钉在江镇腰间的兵符上。
他肩甲上的玄蛇纹被雪水洇开,像条垂死的蛇在蠕动——这是安杰斯亲卫的标记。
江镇的手指在鞍桥上轻轻一叩,掌心的温度透过冻硬的皮革渗进去。
他望着剔骨被雪水打湿的僧袍下摆——那上面还沾着霍金斯的血,此刻正被卫兵的矛尖挑得晃荡。
波特的野菊帕子从鞍袋里露出半角,绣歪的莲花被雪水浸得发皱。
“规矩倒严。”他忽然笑了,声线像浸在温水里的银线,“元帅怕我带刺客?”
扎克的红缨盔微微侧了侧,喉结动了动,却没接话。
江镇瞥见他玄甲下的手在抖,指节泛白——这是被安杰斯下过死令的征兆。
前世他杀人时,手下的喽啰也这样抖过,怕主子的刀,更怕他的刀。
“你们且在城门楼歇着。”江镇翻身下马,靴底碾碎一块冰碴,“波特把帕子收好了,别冻坏。”他转身时扫过剔骨的眼睛——那和尚的瞳孔缩成针尖,后颈的筋绷得像弓弦。
但江镇知道,这头被《莲花宝鉴》驯了三年的“恶兽”,此刻正咬着后槽牙数他的呼吸,等他一个眼神就敢掀了这城门楼。
可他不能。
大哥还在沙隆残部手里,安杰斯的二十万大军是把双刃剑,砍向敌人前,得先稳住剑柄。
军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裹着松木香扑来,却掩不住角落里霉湿的血锈味。
安杰斯坐在虎皮交椅上,金线绣的玄蛇从他肩头爬向腰间的元帅剑,蛇信子正好停在“圣凯因”三字的家徽上。
他端着鎏金酒盏,酒液映着他眼角的皱纹,像两滴凝固的血。
“三少爷倒是有闲心。”安杰斯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沙隆残部的毛贼,用得着纽因河领主亲自跑这冰窟窿?”他突然甩袖,酒盏“当啷”砸在江镇脚边,琥珀色的酒液溅上他的靴面,“还是说...你那劳什子神教的信徒,比圣凯因家的军规金贵?”
帐中二十余员将领瞬间屏息。
江镇望着脚边的酒渍,想起昨夜霍金斯招供时,也是这样的酒气——安杰斯的私酿,北境黑麦混着雪山水,他在家族宴上泼过老福耶三次。
“元帅教训的是。”他弯腰捡起酒盏,指腹擦过盏沿的龙纹,“我就是个念经书的,哪懂行军打仗。”他直起身子时,目光扫过左侧案几上的军报——最上面那张的封泥还没干,墨迹未散的“北陵”二字刺得他太阳穴一跳。
安杰斯的手指在剑柄上敲出鼓点:“既懂,便把兵符交了。”他身后的亲卫立刻上前,钢刀在江镇腰间划出冷光。
江镇望着那刀,突然想起前世砍人时,刀刃入肉前也是这样的冷——那时他是恶人,现在他是要攒善念的教主,得忍。
“从今日起,江镇神教不得在军中传教。”安杰斯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帐外的旌旗哗哗作响,“你嘛...”他眯起眼,“降为一等兵,去伙房帮厨。”
帐中响起细碎的抽气声。
江镇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涌出——是《莲花宝鉴》在警兆,他动了杀心。
他垂下头,用袖口掩住嘴角的血,笑声却从指缝里漏出来:“帮厨好,火头军能喂饱弟兄们,也算行善。”
安杰斯的眉峰挑了挑,显然没料到他这般顺服。
江镇望着他颈侧跳动的青筋,想起老福耶说的“轮回锁”——安杰斯的命数里,有一道锁正系在这根血管上。
等他救出大哥,集齐地图...
“神教的光辉,无处不在。”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雪,“昨日有个伤兵说,他梦见莲花落在箭疮上,疼就消了。”他抬眼,看见安杰斯的瞳孔骤缩,“元帅说,这算传教么?”
帐内的炭火“噼啪”爆了个火星。
安杰斯猛地起身,玄蛇剑“嗡”地出鞘半寸,寒光映得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你敢...”
“末将愿作保!”扎克突然跨前一步,玄甲撞得铜盆哐当响,“三少爷向来守规矩!”他额头的汗混着雪水,顺着盔沿滴在虎皮上,洇出个深色的圆。
江镇望着扎克颤抖的后背,突然明白这中将为何总在他面前抖——安杰斯要的是杀鸡儆猴,可扎克怕的是,这只“鸡”其实是头藏了爪牙的虎。
“罢了。”安杰斯甩袖坐下,剑刃刮过案几发出刺耳的响,“去伙房报道。”他抓起酒坛灌了一口,酒液顺着胡须往下淌,“若再敢提什么神教...你大哥的骨头,怕是要在雪地里冻成渣。”
江镇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地牢里霍金斯说的“圣凯因的血能解图锁”,想起史蒂夫最后那封写着“北陵镇的雪像莲花”的信。
他低头时,看见腰间的兵符在炭火下泛着幽光——杜德的二十个机灵鬼该到粮队了,那些往车轮下瞧的沙隆密探,此刻怕是正盯着运粮车的车辙印。
“谢元帅恩典。”他弯腰行礼,发顶扫过案几上的军报。
在安杰斯看不见的角度,他的嘴角勾起半寸弧度——善念要攒,仇要报,大哥要救,而他的神教...
帐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像闷雷滚过雪地。
江镇直起身子,透过帐帘的缝隙,看见一队灰衣人正从营寨深处走来。
他们裹着褪色的粗布围裙,手里却提着擦得锃亮的菜刀,在雪光里闪着冷硬的光。
安杰斯的脸色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