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翻身上马时,北风卷着碎雪灌进领口,他却觉得比昨日演武场的阳光还烫。
马背上的兵符硌着大腿,那是方才亲手交给阿里扎的,此刻又随着马蹄颠簸撞进肉里——杜德不过百夫长,真能护得住十万石军粮?
主帐里的火盆烧得正旺,他扯下斗篷甩给侍从,指尖却还冰得发颤。
案上的青瓷碟盛着半盘酸梅,是史蒂夫前日让人从南境送来的。
他捏起一颗丢进嘴里,酸涩直窜鼻尖,喉间却泛着苦——像极了此刻压在心头的不安。
“三少爷。”波特掀帘进来时,靴底沾着雪水,在毡毯上洇出个深灰的脚印。
他怀里还抱着卷羊皮地图,边角被手指捏得发皱,“西谷道的地形,末将再与您确认一遍。”
江镇望着他发红的眼尾,想起昨夜石栏下老福耶捡帕子的动作。
此刻军师腰间的帕子没再垂着,而是被攥在左手,野菊绣纹在指缝间若隐若现:“波军师直说便是。”
波特展开地图,指尖点在西谷道的窄口处:“此处两山夹峙,仅容三骑并行。
若有伏兵居高临下......“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杜德上月才升百夫长,连千夫长都没当过。
末将在北境时,见过太多这样的’勇将‘——带着新兵冲得猛,回头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酸梅核“咔”地碎在齿间。
江镇望着地图上的红笔标记,那是他凌晨三点亲自圈的粮道:“你总说这仗要打人心。
杜德为救新兵摔断三根肋骨,还笑着说‘他们比我金贵’。
这样的人,那些兵卒......“他抬眼看向帐外晃动的火把,”会替他拼命的。“
波特的手指在地图上蜷起,野菊帕子被揉成一团:“可人心挡不住滚木礌石。”话音未落又慌忙松了手,帕子垂落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忽明忽暗,“是末将逾矩了。”
帐外突然传来门轴吱呀声。
江镇转头,见剔骨掀帘进来,玄色劲装沾着暗褐色血渍,发梢还滴着水——定是刚从地牢提审完回来。
他把最后半颗酸梅丢进嘴里,酸涩混着铜盂里的酸梅核碰撞声,在帐内格外清晰:“霍金斯招了?”
剔骨单膝跪地,声音像刮过石壁的刀:“招了。他们要的不是粮。”
江镇的指尖在案上一滞,酸梅的余味突然变得腥苦。
他想起三日前突袭敌营时,那个被活捉的霍金斯,胸口有道狰狞的兽形疤痕——沙隆残部的标记。“要什么?”
“沙隆王储的遗物。”
帐外的北风突然灌进来,吹得羊皮地图哗哗作响。
江镇望着剔骨沾血的袖口,想起老福耶总念叨的“沙隆秘闻”:十年前暴毙的沙隆王储,下葬时胸口纹着吞日兽,随葬品里有能“逆转天命”的宝物。
而圣凯因家的祖训里,恰好有一句“勿近沙隆遗物,慎防轮回锁”。
“具体是什么?”他的声音沉了下去,指节捏得发白。
剔骨抬头,眼底泛着冷光:“霍金斯说,是‘能解开轮回之锁’的东西。”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另外......”
江镇的掌心沁出冷汗,酸梅核在铜盂里滚了两圈:“说。”
“沙隆王储下葬时......”剔骨的声音低了些,“胸口的兽皮纹身,可能是一张地图的一部分。”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将最后半句话吞进黑暗里。
江镇望着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昨日老福耶翻《莲花宝鉴》时念的句子:“轮回之锁,九图归一”。
他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的莲花玉牌,此刻正随着兵符在杜德身上发烫。
“三少爷?”波特不知何时走到他身侧,野菊帕子的边缘轻轻蹭过他手背。
江镇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思绪压下。
他望着帐外逐渐亮起来的天色,声音里多了几分冷硬:“传我命令,地牢加派三重守卫。
另外......“他转头看向剔骨,”把沙隆残部所有纹身的拓本,连夜送到我案头。“
剔骨应了声退下,带起的风掀开帐帘一角,露出外面已经整队的骑兵。
杜德的身影在最前排,正拍着新兵的肩膀笑——和昨日演武场摔断肋骨时的笑一模一样。
波特望着江镇绷紧的下颌线,终究没说出那句“小心”。
有些秘密像埋在雪里的刀,等春天化了,才知道割得多深。
而此刻西谷道的风雪里,十万石军粮正缓缓启程,载着一个百夫长的热血,和一个关于轮回的秘密,朝着未知的黑暗深处驶去。